意识流饲养青鸟指南 第2章 异数

悬浮在半空的新闻窗口正播报着：“周明启院士团队主导全联盟首个【创世之锚】能源转换系统建议通过联盟审核并投入试用，该系统大大缓解了能源紧缺的现状…”

何溯摘下耳后精神连接器的动作带着微不可察的僵硬，新闻播报声戛然而止。何溯将摘下的连接器搁在桌上，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侧头忍受着颅内随之而来的嗡鸣。

“能不能吃点跟时代一样欣欣向荣的食物？”程知山端着烤鸭饭坐下，焦香的油脂气瞬间冲破营养剂寡淡的雾气，金褐色的脆皮在光照下渗出诱人油光 。

待那阵短暂的眩晕过去，何溯才拧开手边那管的营养剂：“半小时后精神连接复测。你的烤鸭饭现在怎么进来的，半小时后就怎么出去。

“前几年能源危机时顿顿喝那猪饲料，还不是照样吐。”程知山鼓着腮帮子含糊反驳。他得意洋洋地夹起最大那块烤鸭肉：“来，感受下二十世纪人类的幸福——”

“谢谢！”

“诶！江辰远！”

江辰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筷子精准截走那块肉，笑着把餐盘敲得叮当响：“我正伤心没抢到烤鸭饭呢！”

“下午最后一次精神复测了吧？”江辰远一屁股坐下，筷子还盯着程知山餐盘里最后一块烤鸭，“完了就分配？”

“可算熬到头了！”程知山赶忙护住自己的饭，“那玩意儿每次扫描，都跟我脑子里每根神经都有前科似的，窥探**！”

“今天上午明显的下马威，这个时候还跟你爸对着干，得不偿失。”江致远轻声说。“最近上头动作频繁，特别是研究院那边…”

“砰！”

餐厅东侧突然爆发骚动，玻璃碎裂声与桌椅碰撞声里，一个挂着研究员胸牌的中年男子被两名军装人员死死按在餐桌上。

“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破碎的镜片扎进他扭曲的脸颊，混合着泪水的血珠顺着不锈钢桌面蜿蜒。男人被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一个劲的疯狂摇头。

何溯微微偏头，想看清那人的长相。研究员腿软的根本站不起来，穿制服的人强硬的拽起他，架着他的身体往门外拖。

何溯的目光本能地追随着混乱的源头，却意外地，落在随后走进来的那道身影上。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了。

来人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高领毛衣，与基地冷硬的军绿格格不入。天蓝色的发丝在模拟日光下泛着近乎透明的光泽，像雨后天青色的雾气。他半张脸埋在白色毛绒围巾里，耳垂上一枚钻石耳钉，却锐利地割开了这份柔软的假象，折射出星辰般的光芒。

他正静静看着被拖走的研究员，像一个观察者在审视一个意外的实验变量。旁边的军官低声说了句什么，他这才收回视线，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堪称温顺的弧度，点了点头。

像一只误入钢铁丛林的小青鸟，收拢了翅膀，假装温顺，可眼底却藏着不属于这片天地的、自由又疏离的光。

何溯不动声色地看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营养剂管壁上摩挲。然后，那只“小青鸟”似乎感应到了这束过于专注的目光。

他毫无征兆地转过头。

深琥珀色的瞳孔，像两潭映着林间晨曦的宁静湖水，穿透餐厅嘈杂的空气，精准无误地迎上了何溯的视线。

何溯呼吸一窒，仿佛有微小的电流从脊椎悄然窜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那是多年训练形成的、避免暴露情绪波动的防御本能。但那双眼睛太过干净，像有魔力，将他钉在了原地。

空气里弥漫的油脂味、营养剂的化学气味，都在这一刻诡异地褪去。何溯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漏跳了一拍的声音。

然后，他看到那只“小青鸟”极轻地歪了歪头，几缕蓝色发丝扫过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他深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好奇的情绪随即，那微抿的唇角牵起一个清浅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带着些许善意的招呼。

仿佛冬日结冰的湖面，被鸟羽轻轻点了一下，漾开一圈无人得见的涟漪，小青鸟飞走了。

何溯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端起手边的营养剂喝了一口，那寡淡的味道此刻尝起来更加分明。

啧...

对面这俩人看得比他还认真。陈致山筷子上夹着的烤鸭肉都快被风干了。

“别看了，”何溯莫名有些不爽，开始收拾东西，伸手去拿连接器，“速度，等会集合了。”

“我靠，林若洄啊！他刚刚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程知山压低声音惊呼。

江辰远也跟着兴奋：“他绝对是对我笑了！”

何溯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波澜。他伸手拿起桌上那枚冰冷的神经连接器，金属外壳反射出他此刻依旧平静的侧脸。

“...是你疯了。”何溯抬眼无情的评价。

“你单身一辈子！”江辰远抗议到。

“我靠，他也来我们这边？”

“他不是能源方向的吧？记得像是精神连接？”

“但他不是周院的团队吗？现在周院整个团队都搬来103所了，他跟过来也正常。”

“下午复测…”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吃完啦啊啊啊！”两人异口同声地敷衍。

“…下午精神复测取消，你们慢慢吃。”何溯已经重新戴好连接器，伸手划掉刚弹出来的信息弹窗，语气平淡。

“哈？”

“通知没说原因，全体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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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洄被周院士一通紧急通讯调了过来。横跨半个联盟的行程，刚到军区就被没收了随身的通讯设备，紧接着又像看下马威似的，目睹同行被拎鸡仔一样从餐厅拖走，他此刻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所以，你们可以监视所有研究员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们的私密信息。”林若洄轻飘飘地抛出一句。

身旁的军官身形笔挺，“林研究员，请理解，这里毕竟是‘磐石’基地。所有项目都关乎联盟安全，不容半分泄露。”他顿了顿，声音平稳无波，“这套监控与连接系统，同样也是为了保护您，以及所有像您这样宝贵的研究人员的生命安全。”

“宝贵的？”林若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所以，抓他的原因呢？总得有个罪名吧。

军官没有直接回答。两人此时已走到住宿区门口，军官停下脚步，将一个黑盒子递了过来：“您的神经连接器。为确保您在基地内的正常通行与权限，请务必随身佩戴。您的信息和相关权限都已录入其中。”他目光平视林若洄，“请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林若洄沉默地看了他几秒，脸上忽然漾开一个堪称礼貌的微笑：“谢谢，辛苦了。”他接过盒子，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将那个冰冷的连接器贴上耳后皮肤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猛地窜入，仿佛一根冰针直扎进大脑皮层。林若洄不受控制地歪了歪头。

什么粗制滥造的东西？

他缓了好一会儿，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轻轻碰了触左耳垂上那枚钻石耳钉。

霎时间，眼前那些喧嚣的、标准化格式的系统弹窗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如同褪色的幕布般消散，露出了底层汹涌奔腾的原始数据洪流。大片大片的代码如同拥有生命般，交织、穿梭，构成了一片数字神经网络。

他走到分配给他的单人间门前，却没有立刻进去，随意地倚靠着门框，顺着身体滑坐在地毯上。

在任何一个路过的人看来，这位新来的研究员只是古怪地坐在门口，眼神失焦地望着空中某点，手指偶尔在空气里无规律地点触着。

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轻轻晃了晃头，像是要从那庞大的信息流中挣脱出来。随即站起身，右手自然地扶上了门把手。

“滴——初始化验证成功。您好，林若洄研究员。”门内传来合成的电子女声。

然而，林若洄听到这声音后，却“碰”地一下，用力把刚刚开启一条缝的门重新关死。他抬手利落地将耳后的神经连接器摘了下来，再次将手掌覆上门把手。

这一次，门锁发出一声轻快的“咔哒”声，同样的电子音响起，语调却似乎自然亲切了许多：“欢迎回家，研究员。”

林若洄脸上露出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推门而入，反手将那个昂贵的的神经连接器，像扔垃圾一样抛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小洄，到了吗？”周院士的加密通讯适时接入。

“刚安顿下来，老师。”

“路程遥远，辛苦了。军区新开了个项目，我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你，具体详情下午我让你师妹联系你。”

“谢谢老师。”林若洄顿了下，问道：“老师，您那边项目顺利吗？需要我过来…”

“小洄，”周院士出声，“…我出差是给一些项目收尾，很快就回来了…军区规则是很多，有些东西不应该碰的就别碰。”

“…明白了，老师，天气凉了，您注意身体。”

林若洄边回消息，边换了套舒服的衣服，没有骨头似的往床上一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他挥手关掉聊天界面。

不应该碰的就别碰。

林若洄指尖在空气中一抓，拉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数据界面——他刚才和军官对话拖延时间，等的是藉由军官神经连接器为跳板，截获的流向监察部门的内部信息流。

他从庞杂混乱的数据包中挑挑拣拣，几条关键记录跳了出来：

“石坷，编号103028975，隶属BNDA。10.28晚，涉嫌窃取实验室006、015、023号实验样品…”

他的目光在这几个代号上凝固了。006、015、023——103研究所是基于创世元素的发现创立的，近几年才发展起来。这三组编号靠前的样品，极有可能关联着“创世元素”。

石坷，一个在生物神经领域籍籍无名、甚至有些谨小慎微的研究员，怎么会突然胆大包天到窃取如此敏感且目标明确的样品？在一个监控无处不在的地方，这与其说是盗窃，不如说是自杀。

很明显，石坷不是主谋，而是一枚被推到前台的棋子，他的作用就是用这种显眼的方式，将样品暴露在特定的监控流程下，从而启动某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项目。

那主谋呢？会是军方，还是研究所，抑或是…一个联手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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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博士！好久不见。”

他笑着与沿途遇见的同行打招呼，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个人耳后——那里无一例外地贴着那枚反光的黑色圆块。

“卡姆弗特那边咋样？都说周院几乎把核心团队都搬过来了，就猜你会不会来。”一个穿着实验服、抱着厚厚一叠资料的研究员热情地搭话。

“能源恢复之后，上头给资源也大方，项目结束得自然快。不过我这种搞神经连接的，哪懂你们能源前沿，”林若洄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乖巧笑脸，语气轻松，“老周非让我过来跟着学习，开阔下眼界。”

“最近所里是有什么新的大动作吗？感觉比往常更热闹了。”林若洄状似随意地问，脸上恰到好处的好奇让人不自觉放松。

“我也觉着！”研究员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而且上头派下来的军方人员也多了，以前咱们各搞各的，现在……你是不知道，隔壁生物神经组前两天出事了，有个人……”

林若洄配合地微微倾身，脸上写满了“愿闻其详”。

“林！若！洄！”

一声清亮的女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许云栀穿着一丝不苟的研究袍，棕色卷发利落地挽在脑后，身后跟着几个研究员。才一年不见，小师妹大有像白望舒独当一面的风范。

“师兄，老师让我来接你。”她对林若洄说完，立刻转向旁边的张研究员，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张工，三号实验室的基底波动数据报告，麻烦尽快发我终端。”

“好的，许工，马上处理。”张研究员立刻会意，朝林若洄点点头，抱着资料匆匆离开。

“师姐没回来吗？”许云栀往林若洄身后看了好几眼，有点遗憾地说道，“还有！你自己把官方连接屏蔽了落得清净，监察组那帮人联系不上你，通讯都炸到我这里了。”

“天天盼你师姐，你师姐被调去老周那边了。”林若洄浑不在意地挑眉，“他们告我什么状啦？”

“还能是什么？精神连接断联过久，疑似异常。我帮你糊弄过去了，说你刚来不熟悉设备。”许云栀说着，突然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不对，那你怎么进来的？门禁系统……”

林若洄扬了扬下巴，侧头让她看自己左耳上那枚昂贵的、闪着细碎光芒的耳钉：“好看吗？卡姆弗特的原生晶石。”

许云栀一愣：“你覆盖了官方协议？！”

“不然呢？”林若洄嗤笑一声，“等着那粗制滥造的官方连接器给我脑子里再开个洞？老周火急火燎把我调来，是为了神经连接，对吧？”

他盯着许云栀，声音压低：“这不对劲。精神链接的理论研究才到哪个阶段，强行推进高负载的精神链接，现有的安全冗余根本不够。军方为什么突然这么急切，甚至等不到基础理论完善？”

许云栀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你也觉得…”

“我亲手拆解过那些因为劣质精神链接技术泄露、在民间引发混乱的机械怪物。它们的核心算法里，就带着这种不成熟的同步协议的影子。现在，军方却要在更危险的领域，进行一场大规模的选拔？”林若洄说到。

“他们到底在急什么，又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