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般,肖杭滑动手环屏幕,上面记录了整个流程来系统所留下的所有信息。流光般的字幕在屏幕上滚动,手指突然一顿,停留在了一行提示上。
那是一行极小的文字,生怕别人看得见一样。
【所有花费从赏金抵扣,若任务没有顺利完成,下次任务会叠加进去。】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随手塞这么多小费了。
念头一转,晚上在赌场撒出去的钱又猛地闯进脑海,先前他根本无暇想这些,现在闲下来,心里倒是暗暗滴血,指关节不觉间一折,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身侧的乔淮笙有所察觉,翻了个身,温声问:“不是困死了?还没睡觉?”
肖杭回过神,指尖还停在屏幕上:“今晚那箱钱,大概有多少?”
乔淮笙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
“因为这个?”乔淮笙反问道,不等肖杭开口回答,又直接打断,说:“不要想这些了,我也没想过要你还。
”
话音落了一秒,又补充了句,语气比刚才更软了些:“本来也是任务需求嘛,我自己也是受益者。”
“是我奋不顾身去干,与任务本身又没关系。”肖杭回绝,“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乔淮笙没跟他辩论,只是伸出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唇中央,宠溺道:“那你就当是我看不惯赌场的风气,我花钱,你出力,顺便帮我发泄下情绪,好吗?”
肖杭一把拨开他的手腕,拧着眉头:“乔淮笙,你耍猴呢?”
乔淮笙盯着他,眼神又很认真:“我说真的,你不用去管那些,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说过,我给你担保。”
此话一出,他倒是好奇乔淮笙为什么这么敢花钱,但对他来说,莫名询问别人财产问题是件不礼貌的事情,他担心乔淮笙多想。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乔淮笙嘴角慢慢勾出个浅弧:“后面要是有什么危险,还是得靠你多多照顾我一下,你知道的,我这人特别马虎。”
“好困,睡了。”又是没等肖杭回话,翻过身渐渐入眠。
肖杭不明白,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却总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熟悉感,像股凉丝丝的气流,悄没声地钻进肺腑,快要满得溢出来。
他瞥向身侧的乔淮笙,总觉得这人藏着许多秘密,知道的很多的样子。可他没证据,也没看出对方有半分恶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太会表演,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在乱糟糟的思绪中入眠。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撒在被褥上,肖杭蜷缩起来,后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夜静的只剩他的呼吸声。
乔淮笙撑着床坐起,眉峰微蹙,他抬手伸向那个背向自己的脸庞,指节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拂过他的发丝,久久未移。
他垂眼,声音很轻,却意外坚定:“我是你的俘虏。”
·
虹月厅今夜留宿了不少人,万国福也在其中。
第二天有要事要忙,他早早睡去,突然被一阵阵的敲门声惊醒,
万国福睡意本就浅,起身打开了门。
“谁啊,大半夜的!”
万国福看清人的面目后,满脸意外。
“是你?”
那人点点头。
万国福连忙起身倒茶,语气里满是热情:“真是没想到啊!快坐,快坐!”
.
“卖包子嘞——热乎的包子!”
清晨六点的街道早已人声鼎沸,车在大道上行驶,一路走来,满是摊贩们支起的摊子。
石森已经从出发时就没停过嘴,在车后座位叽叽喳喳了一路。肖杭听着,也大概摸清了缘由,这是石森第一次这么早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晚上激动地怎么闭眼都没入眠成功,说是为了“庆祝自由!”
那股子兴奋劲吵得人不得安宁,有一瞬间肖杭真的想将他扔下去消停一会儿。
乔淮笙一开始还是笑脸相迎滴,但他耐心有限,手里握着方向盘,手腕轻转便是一个利落的大转弯。
石森没坐稳,身子一歪磕到了车窗上。
“出息。”
乔淮笙笑眯着眼,调侃道:“平常没出过门?”
“我妈不让。”石森揉着后脑勺爬了起来,声音闷了些。
“嚯,还是个妈宝男。”乔淮笙慢悠悠补了句。
“才不是!”石森立马反驳,“我妈她老担心这担心那的,生怕出什么意外,我是不想让她操心。”
乔淮笙挑眉,目光透过后视镜扫过石森,问道:“多大年纪啊?”
“快奔四了。”石森答。
乔淮笙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我问你,不是你妈。”
“啊?哦——十七周岁。”是石森挠了挠头。
“不应该啊,先斩后奏呗,”乔淮笙唇间含着未点燃的烟,“不过前提是,你有能力应对一切。”
石森肩膀瞬间垮了,焉了吧唧地趴在肖杭的座椅靠背上,声音拖得老长:“试过啊……”
“后续呢?”肖杭终于开口,听不出情绪。
“我妈报警了。”石森说。
乔淮笙没忍住笑了出来:“没法子了,回家乖乖读书去吧。”
“所以读傻了。”肖杭接了句,难得带了些打趣的意思。
石森撇了撇嘴:“肖杭哥,你怎么也取笑我!”
“不如你认我当干爹,”乔淮笙玩笑道,“干爹呢不太管这些,人活着回来就行。”
石森叹了口气,语气认真起来:“虽然知道是开玩笑……但要是我妈跟淮笙哥你一样,就好了。”
乔淮笙笑容依旧:“这可不一样,你淮笙哥是个男人。”
石森轻声嘟囔:“我说真的,我妈老管这管那的,根本毫无自由。”
“有人管着还不开心?”乔淮笙扬声问。
“有人关心肯定开心啊……”石森垂眼,声音低了些,“但被人管着,谁会开心啊?”
只有肖杭注意到乔淮笙听到这句话时,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茫然与空落。
肖杭刚想说些什么转移一下话题,乔淮笙忽然伸手,隔着前后座的空隙没轻没重地拍了一把石森的脑门,笑了笑:“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有的机会让你去冒险了。”
石森虽然疼得“嗷”了一声,却不见半分生气的模样。
他们要去的桐阳路僻静得像被遗忘的郊外,与肖杭在幻境中看到的截然不同,整条街荒无人烟,只有零星几家店铺还敞着门,勉强维持着生意 。
三个小时的路程,加上一宿的“抗争”,这会儿到地停车时,后座那个已经睡成了死猪。
“石森?”肖杭使了点力气挪动他不见反应,“醒醒。”
乔淮笙伸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我来。”
“到地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话音刚落,乔淮笙没等那头困死的死猪反应,直接拎着衣领揪了出来。
石森被悬在半空中拖了好几米,才猛地一睁眼嗷嗷乱叫。
云里间早就已经关门了,铁门没有上锁,已经生锈了,好半天才给撞开。院内旮旯里布满了蜘蛛网,树也被虫子啃食腐烂。
正屋木门“吱呀”被推开,屋内陈列的书籍、桌椅早已积了沉甸甸的灰。
一个叼着烟斗的大爷刚好路过门口,瞅见院中的肖杭等人,凑过来挥手提醒:“早关门啦,关门啦!别来了,别来了。”
石森凑过去:“大爷,你知道这书院啊!”
大爷打量了一眼:“你们是谁啊!”
这名步履蹒跚的老者姓赵,大家伙都喊他老赵头。从他口中得知,这个书院已经开了十年之久了,院内布满了孩童们的欢声笑语,逐渐地,周边也开始热闹起来。
‘云里间’这个地方,原先就是个佛堂,后来是一对双胞胎姐妹来到此地,置办而成了个书院。说来俩姐妹也怪可怜,年幼时父母带着弟弟逃荒养不了这么多,给她俩扔下了。
俩人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福利院就不要了。姐姐带着妹妹流浪街头,洗锅刷碗,相依为命。没过几年姐妹俩双双人间蒸发,这地方也就成个荒院了。
而那对双胞胎姐妹,就是杨采绵和她的姐姐,杨采嫣。为了节省人员支出,姐妹俩共用一个身份。而这件事情只有街坊邻居知道,看她们可怜,也帮忙瞒着。老赵头得知肖杭他们是为了姐妹二人而来时还装傻充愣,直到解释清楚缘由才肯松口。
石森特意掏出一张海报,那是杨采绵最素雅的一张照片,递了过去询问:“爷爷,她俩是不是长这个样子。”
“没礼貌!臭小子,喊叔!”赵大爷蓄力敲了敲拐杖。
“好嘞,叔!”
赵大爷听着开心,才转过视线皱着眉头眯眼仔细瞧了半天:“诶呦……对啦!就是她!”
肖杭下意识看向乔淮笙,眼神传达着震惊。
乔淮笙心领神会,问道:“赵叔,你瞧着这像谁?”
“一看就是姐姐采嫣嘛!”赵大爷答得干脆。
石森眼珠转转,又指着海报问:“叔,您说这照片的人是谁?”
赵大爷眯眯眼,一口笃定:“采嫣嘛,采嫣呀!断不可能认错的!”他磕了磕烟袋,满嘴夸赞。
“采嫣那丫头,打小就贤惠能干,手脚麻利,穿衣打扮也素来素雅,看着就讨喜乖巧。”
“前几年还带回个军官呐,也是个孝顺孩子!”赵大爷说到这叹了口气,“可惜命运不饶人啊!”
“可外界传闻,不是妹妹杨采绵跟军官订婚嘛?”石森俯身追问。
“哪里!外界是这么说,也就我们几个街巷邻居知道嘛,采嫣那丫头啊,特意恳求大家伙别说出去。”
赵大爷又摆了摆手:“孩子都那样求啦,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大爷,杨采绵平时为人如何?”肖杭问。
话头转到杨采眠,赵大爷露出了与先前完全相反的嘴脸,说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喜欢。
“采眠那丫头跟她姐姐不一样,骨子里总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后来去上海闯荡了,就很少再见到她了,听说还成了很有名的歌姬,也算是有出息了。”赵大爷说。
“她被传殉情离世,你们知道内情,没有怀疑过吗?”肖杭诘问道。
赵大爷提及此处,数落起来:“一个女儿家,不好好寻个安稳日子净瞎捣鼓!做啥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意外。”
石森听了不太舒服,于是追问:“您不是跟姐妹俩很亲吗,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赵大爷摇摇头,语气冲得很:“再亲也是只跟她姐姐亲!她姐姐这么爱护她的一个人当年都没说啥,直接人间蒸发咯,哪里轮到咱们管去?爱咋咋滴。”
肖杭听完,没再言语。
“诶,你这个老顽童!”石森听完就要上前理论,被肖杭眼疾手快拦下了。
“你这孩子,想干啥子?!”赵大爷没带怕的,抬起拐棍就朝石森跟前戳去。
乔淮笙见状急忙挡在两方中间摊手阻拦,他眯着眼睛带着笑意打圆场
“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昂,今儿打扰您老了啊!”
“跟你们年轻人打交道,可真费劲呦!”赵大爷撂下这句话,傲气转身拄着拐棍离开了。
“这臭老头,别以为我怕他!”石森气得挣着要追,奈何肖杭将他锁在了臂弯下,这会儿在半空中原地蹬腿,也是白费功夫。
“哥你干嘛拦我?我终于明白杨采绵干嘛不经常回来了,换我遇到这种封建余孽,也能跑多远跑多远!我非得跟那老头掰扯掰扯!”石森抬头怒气冲冲道。
“你也知道他是老顽童?”肖杭按着他的肩,“未踏他人之路,莫论他人之错。”
见石森消停了下来,才将他放了下去,又沉声补充道:“那个年代本就沉疴。思想前进的人在未来者眼中是值得尊敬的才子,而局中人只会觉得是异想天开,是不切实际的疯子。”
乔淮笙倚靠在枯树上抱着双臂,没有只言片语,只是静静地望着肖杭,不禁勾起唇角,眼底藏着浓密的欣赏。
“只求安稳度日才是那个时代的普遍追求。身为旁观者,贸然去评判局中人的对错,既不该,也不可。”肖杭缓声道。
随后顺手将石森塞回了车里,沉声道:“没什么事了,车里等着,准备回去了。”
这时三人恍惚间瞧见杨采绵姐妹俩在院子里——刚好连接昨天晚上在杂物阁的幻境续集。夕阳西下,红霞铺满了天边,这个时间书院里的孩子都已经各回各家。
他终于可以看清楚那个与杨采绵拥抱的女人的脸:她们长着相同的脸庞,不同的气质。杨采嫣坐在石凳子上,二人貌似在争执些什么。
这个时间段杨采嫣的未婚夫刚去世不久。
“二十五号的船票,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远离这里。”杨采绵的语气里裹着难以掩盖的期待。
杨采嫣看着妹妹如此欢快的笑容,犹豫良久,轻声道:“采绵,我准备留下来。”
“你说什么?”杨采绵的笑容瞬间僵住,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她。
“我和你不一样,”杨采嫣垂眼,声音轻柔却坚定,“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弄堂里的街坊邻居都很好,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杨采绵错愕,语调微颤:“可……我们说好的呀,等我处理完这一切杂事,就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去实现我们的理想……”
“那是你的理想。”杨采嫣轻轻打断她。
她看着妹妹的脸,抬眼时满是歉意:“抱歉……我没有这么大的追求。”
这一次,性格倔强的杨采绵没有再据理力争,愣在原地静了好一会儿。
良久,她回过神深呼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毫无波澜:“记得从前,总是枕在姐姐腿上听姐姐讲故事,弹琵琶。”
“我走之前,你再弹一曲琵琶给我听吧。”
“好。”杨采嫣温柔应声。
画面一转,已经到了晚上。
杨采嫣孤身一人坐在书桌旁,持笔落在一本笔记页面,烛火照亮她柔和的脸庞。
突然幻境被打断,肖杭再次陷入了沉思。
乔淮笙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低声问:“发什么呆?”
肖杭定神,说:“有件事得你去查。”
乔淮笙应声拨通电话。
肖杭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要往里屋钻去,手腕却被稳稳扣住。
“想做什么?”乔淮笙攥住他,“你衣服不耐脏,我替你去吧。”
“哈?”肖杭脚步一顿,下意识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浅色风衣,不知是对方有意为之还是凑巧。
“没这么娇气。”
“衣服脏了多难看,听话。”
乔淮笙总给人一种说了就一定要做的感觉,多说无益,浪费口舌。
终究还是跟他说了自己的推测,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候。
片刻后
乔淮笙出来了。
“果真如此,差不多清楚了。”他手里晃着一本笔记,走到肖杭边上顺手牵住了他的手,轻描淡写:“走吧,回去了。”
“撒手。”肖杭毫不留情地甩开。
那只手却毫不罢休,又重新缠了回来,这次圈在了他的手腕上,抓得更紧了。
“别扭。”乔淮笙没有半分尴尬和恼火,满脸无奈,“你是我见过最别扭的小孩。”
“乔淮笙,你这什么坏习惯?”
乔淮笙没说话低笑,眼尾弯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三人准备返程回去,刚打开车门,乔淮笙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起听了两句。
“这么快?”肖杭诧异道。
“不是。”乔淮笙摇摇头挂断电话,单手插兜,语气平静无波:“万国福死了。”
“什么??!!”石森听闻猛地从车里探出脑袋,满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