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寒指尖反复摩挲着热可可的杯套,粗糙的纹路蹭得指腹发疼,可掌心那点烫意却像有了重量,顺着血管一路往下,沉在左胸口,把那块空了三年的地方填得发满。
我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初冬的古寺里了。困在霜白的青石板路上,困在铜观音像冰凉的轮廓里,困在每一次钟声落下时,突然冒出来的、关于桑榆晚的碎片里。
我会想起她穿浅碧襦裙时,裙摆扫过廊柱的细碎声响;想起她用银匙搅热茶,眼尾弯起来时,睫毛在眼下投的小影子;更会想起三年前那个午后,风也像今天这么冷,我却盯着她的鞋尖,把“我们算了吧”这五个字,说得像淬了冰。
后来的日子,我成了古街的常客。
天不亮就往寺里走,砖缝里的霜能冻透鞋底,我却走得很慢——总盼着能在哪个转角,再看见个穿浅碧色衣服的身影。
寺后的老桂树我摸了无数遍,树皮上的纹路都记熟了,那底下埋着她送我的那本《漱玉词》,书页里还夹着她画的小桂花,也埋着我没说出口的、翻来覆去的“我后悔了”。
有次下冻雨,我蹲在树旁哭,雨水混着泪砸在土里,我甚至怕把那本书泡坏,怕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住。
我以为时光早把我们之间的温度全冻住了,冻成了寺檐上挂着的冰棱,看着亮,碰着却能扎得人出血;我以为再见到她,只能是在梦里,梦里的她总隔着层雾,我伸手去抓,只抓到满手的冷风。
可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米白色针织衫的袖口沾了点咖啡渍,是她方才拿杯时不小心蹭到的,像个小记号;发间的珍珠耳钉在冷光里闪了闪,比当年的银桂花钗更亮,却一样衬得她眉眼软;连她皱着眉问“你怎么了”时,语气里的担忧,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她手腕上的智能手表亮了一下,弹出条工作提醒,屏幕的光映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这不是古寺里的幻梦,不是我蹲在桂树下想出来的虚影,是真的桑榆晚,是我攥了三年、磨得手心发疼的遗憾,突然就这么实实在在地,递到了我眼前。
原来重新拥有一个人,从来不是“好久不见”这么轻松的。是无数个寒夜,我抱着她留下的旧棉袍,闻着上面早散了的、淡淡的皂角香,睁着眼到天亮堆出来的;是我把那些碎了的、关于她的记忆,一片一片捡起来,对着月光拼了又拼,生怕漏了哪一块凑不回原来的样子;是我现在连呼吸都要放轻,怕稍微用力,这暖烘烘的现实就会碎掉,怕眼前的热可可会变成寺里冷掉的残烛,怕她的笑脸会变成墙面上晃荡的、抓不住的影子。
她低头抿了口热可可,甜得发腻的味道混着鼻尖的酸涩,一起漫到喉咙口。却暖的心尖发疼。
三年前把她推开时,从没想过,再把她拉回来要这么难。没想过,一次分别,竟然成了永远。也从没想过,原来失而复得的感觉,是甜里裹着疼,暖里带着慌,却又让人攥得死紧,连手指都不敢松一下。
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