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来的猝不及防。
梁问夏似太意外,又似被吓到。嘴唇张合好几次,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呆愣在那,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人。
狗东西这么认真地当面主动道歉,十八年来头一遭。
她不自觉缓了脸色,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心软后,又立马故作冷漠地绷起脸,扭开脑袋不看他。
刚被揍那么狠都不哼一声,现在又莫名其妙道歉,狗东西唱得哪一出啊?她了解他,表面看着端正老实,实则满肚子坏水。坑起她来从没有手软过。
他是要使诈吗?
秦之屿空闲的那只手总算派上用场,掰正梁问夏的脑袋让她看着他,嗓音低沉道:“出国的事瞒着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他认错态度良好,好声好气,好言好语。
说完又一次道歉,“对不起。”
她生了这么久的气,其实是超出他预期的。
“别。”梁问夏洋装无所谓,语速不紧不慢,语气不冷不热,“受不起,用不着,不稀罕。”
一句对不起就想抵消他的故意隐瞒?抵消他的蓄意欺骗?抵消她的满怀期待?不可能。他的道歉,她不接受。
再说了,有他这么道歉的吗?
把她压门上,迫着她的手腕,轻飘飘来两句“对不起”,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那不生我气了,行不?”秦之屿垂着脑袋,说话间脸一点一点缓慢往下,鼻尖就快要抵上她的。
两人从出生就认识,十几年的朝夕相对,彼此熟悉到一靠近就能闻见对方身上气味的程度。所以有些时候不小心产生的奇怪姿态,超出正常朋友间的暧昧氛围,总是没那么容易察觉。
毕竟两人小时候,可是在一张床上抱着睡过觉的。当然,那是还不醒事,还没成为敌人之前。
但这次靠得实在太近,相互对望,呼吸纠缠,带着热气和微潮。
梁问夏处于下方,先开始不自在。梗着脖子往后缩,可惜脑后是硬实的门板,没地儿可退。
又微微扬起脑袋,轻“哼”一声,小声反驳:“谁生气了?”
为他生气,有必要吗?为一条狗生气,说出去太丢面儿。就算她真的很生气,气得要命,也决计不会承认。
秦之屿没说话,先扫了眼比他脸还惨不忍睹的房间,接着又瞧一眼脚下的满地狼藉,最后眼神落在梁问夏脸上。
意思是:我没瞎。
“你想多了,我才不会为你生气。生一条狗的气……”梁问夏板着面孔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我、犯、不、着。”
下一秒又补充:“把你的丑脸,移开。”
刚往秦之屿脸上轮拳头时她下了狠手,一点儿没收着。狗东西原本还算顺眼的脸,这会儿不太能看。左脸被伦了两拳,颊侧红痕明显,右边嘴角破裂,血迹裂现。
整张脸虽没到狰狞可怖的程度,但也着实是……丑。
秦之屿的样貌,在梁问夏眼里只能勉强算顺眼。即使学校和身边的许多人都说他相貌出众,温柔清贵,是全学校和全大院最好看最俊的男生,她却怎么都不能苟同。
每次看见低年级的学妹给秦之屿塞情书,高年级的学姐跟秦之屿搭讪,或是听见有姑娘对秦之屿发出喜欢夸赞之意时,她都十分之不解。
怎么会有姑娘喜欢狗东西?狗东西又贱又坏,没品没绅士风度,到底哪里值得喜欢了?
就连她的亲闺蜜江时柠,也觉得秦之屿好看,对狗东西犯过花痴。
高二下学期的运动会,班上因为有秦之屿和梁成舟两个篮球高手的存在,即使开局抽签不顺,进了地狱组,最后也一路过关斩将,闯进了高中组男子决赛。
决赛又因为赛场上俩主力干将的精彩厮杀,和成员的默契配合,他们班成为了那一届高中男子组篮球赛的黑马冠军。
那头体育场的篮球馆内的掌声雷动,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秦之屿好帅。”江时柠的尖叫声是在秦之屿又一次投进一颗三分球时,跟周围人一同发出来的。
球赛结束后也是,回教室的路上一直跟梁问夏叨叨个不停,小嘴叭叭一大推,一会儿梁成舟,一会儿秦之屿。一口一个厉害,一口个好帅。
从不觉得秦之屿跟“帅”字沾边的梁问夏,嫌弃地撇着嘴,真诚地发出疑问:“秦之屿?帅?”
“他哪帅了?”
“哪儿都帅。”江时柠还没从赢球的喜悦中来,说个话都激动得不行,“长得最帅。”
梁问夏发自内心地不认同,嫌弃到小脸皱成一张废纸,“他的长相,顶多算顺眼吧!”
“……”江时柠吸了口凉气,“你不是眼光高,你是嘴毒。”
“我审美正常。”梁问夏很不服气。
“你对秦之屿有偏见。”
“你对秦之屿有滤镜。”
“请放下你的偏见。”
“请打碎你的滤镜。”
“……”
这天没法聊。
江时柠想了很久,“那你见过比你的狗东西还让你顺眼的吗?”
“很多啊!”梁问夏脱口而出。
江时柠要她举例,“比如?”
梁问夏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一圈没想起来,又搜一圈,最后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我哥。”
想倒还有一个人,又补上一句:“还有阿澍。”
梁家孩子多,梁问夏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但有血缘关系的,只有双胞胎哥哥梁成舟,其余两人都是梁家收养的孩子。
大哥梁亦枫是梁问夏父亲去世战友的儿子,从出生就养在梁家,对外的说法是梁家亲生的。虽说跟谁都保密,但外人都能猜出七八。毕竟在反对二胎,计划生育的年代,梁父梁母敢怀二胎,能生下二胎,工作上不仅没背上处分,还一路晋升。这事儿就不正常,也不简单。
小弟梁澍比梁问夏小一岁。是梁问夏母亲许芳华好朋友的孩子,因父母不幸意外遇难,双双去世,被许芳华带回梁家收养。彼时他才十二岁。
梁问夏心想:我大哥二哥,还有阿澍的颜值,可都是顶级的,比秦之屿帅上一千倍一万倍。
“他们……”江时柠想了想,这几人颜值确实挺有说服力,“算旗鼓相当吧!”
“屁。”梁问夏声线一下拔高,“秦之屿那样的,配跟我家的比?他不配,他没资格,他比不了一点儿。”
思绪回笼,梁问夏有点儿破功想笑,又觉得落下风已经很丢面儿,不能让秦之屿更得意。牙齿咬紧下唇,硬生生忍住了。
狗东西现在的脸,应该没哪个姑娘能看得上了吧!
秦之屿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上挂了彩,此刻铁定是不能看的。轻叹口气,直起腰站直身体,再慢慢松开梁问夏的两只手腕。
“没生气就行。”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也深知事情性质确实严重,没那么容易把人哄好。秦之屿见好就收,不再紧缠着不放惹她更加厌烦。
转而问她:“吃东西没,饿不饿?”
“不饿。”梁问夏话刚一出口,肚子就不争气加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
她下午的航班,飞机上倒是有发飞机餐,但她当时没胃口,就随便扒拉了一两口。这会儿子,倒是真饿了。
“我饿了。”秦之屿没撒谎不嘴硬,是真的饿。
他学完车去吃晚饭的路上,接到奶奶的电话,得知梁问夏回来了在他家。挂了电话就马不停蹄地飞奔回来。
路上他边走边想,多久没见她了?好像……有一个月了。
上一次通电话,梁问夏质问他出国的事,当时他正是在驾校学车。她一挂电话他就慌了,急急忙忙从驾校赶回家,梁问夏已经走了,留下一屋狼藉给他收拾。
那之后,梁问夏开始了单方面的冷战,不接他电话,不回他消息。他追去京市她外公外婆家找她,被拒之门外三天。
许珩年难得好心给他通风报信,说问夏这次是真生气了,动真格的,且比以往任何一次气性都大。让他暂避风头,别再舞她面前去火上浇油。
没办法,秦之屿先只能回渝市等她消气再想对策。这一等,就是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秦之屿想任何办法都没用,梁问夏打定主意不理他,就差给他拉黑了。她生气不理他,他除了着急外,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
梁问夏比他以为的,要更在意他。
*
两人短暂和解,出门填饱肚子。
路上遇见追完剧回来的秦奶奶。
秦奶奶问两人干嘛去?说话间瞧见自家小孙子脸上红一块儿肿一块儿的,霎时笑出声,笑得那叫一个开怀。
鉴于秦之屿小时候极弱的战斗力,老被人揍得哇哇大哭的经历。每次秦之屿负伤,秦奶奶的第一句话,从来不是问他跟谁打架,而是问他被谁揍了。
这不,秦奶奶“哎哟”一声,边笑边问:“这又是被谁揍了?”
秦之屿斜斜瞅一眼旁边儿的姑娘,继而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成舟。”
不敢交代罪魁祸首,那就拿罪魁祸首的哥哥顶包好了。他很有信心,不会被拆穿,因为他小时候也经常跟梁成舟打架。准确来说,是被梁成舟揍。
细想一下,成长的十八年间,梁家两兄妹,真没少“欺负”他。
秦之屿不敢也不会供出她这事,梁问夏是能肯定的。
借着昏暗的路灯,偏头瞧身旁人的侧脸。几秒后她发现,狗东西……更丑了。
当时太气,压根儿忘了打人不打脸这事。倒不是不能打,也不是要给狗东西留面儿。顾忌的,是影响她在长辈们面前乖巧懂事的形象。
打都打了,梁问夏可没有愧疚心理。相反,她还要趁机捣乱。
“奶奶,秦之屿骗你,他才不是被我哥揍的。”梁问夏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芒,狡黠地看着狗东西,语速极快地对秦奶奶甩出一句:“他是亲姑娘的嘴,被人姑娘的哥哥揍的。”
秦之屿人都快傻了,被惊得无语又无奈,“梁问夏,不带你这样的。”
又睁眼说瞎话。
没错,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没出现想过上百次,也有过几十次。
小学二年级在被窝儿里养金鱼,是他干的。初一暑假拿她妈妈的修眉刀给他修眉,修出两条血口子,是他自己动的手。中考完去国外滑雪,住酒店看见浴盐以为是冰-毒,打电话给警察叔叔举报酒店□□,解除误会后觉得丢脸,毫不犹豫栽给他说是他打的电话。还有高中躲房间看片、给女同学抽屉塞情书、偷摸抽烟、疑似早恋,诸如此类。
他不是给梁问夏背锅,就是被梁问夏造谣。最开始是被迫,然后长时间的反抗无果,也逐渐没了去大人面前澄清的心思。
主要睁眼说瞎话的姑娘,长着一张绝美纯善的脸,又极会伪装,大人们都信她。
“还有这事?”秦奶奶震惊极了,“臭小子,谈恋爱了?”
“没有。”秦之屿无语望天。
“有的有的,我亲眼看见的。”梁问夏跳到奶奶身边,放低音量小声在她耳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奶奶,我目睹了全过程,包括他亲姑娘嘴。”
只听见她前面句,秦之屿直接被气笑:“你亲眼看见什么了?”
梁问夏煞有其事地“嘿”一声,不仅胡说八道,还夸大其词,“亲眼看见你跟姑娘啃嘴子,亲眼看见你被人揍,亲眼看见你求饶认错。”
她手指着狗东西的丑脸,一脸认真地秦奶奶说:“奶奶,你看,他都被揍成这样了,嘴角都破了。要是没干坏事,谁会下这么狠的手?”
“我怕他破相,正要带他去我家让我奶奶给他上药呢!”
梁问夏扒拉扒拉编了一大推后,又扭头一副真心为他好的模样来劝她,“秦之屿,你就实话说了吧!”
“……”秦之屿听她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无语得就差把人抓过来敲她脑袋。
说什么?他这会儿是有理,有十张嘴,有再好的口才,也说不清。这姑娘,总是这么让人无奈。
“臭小子,你跟奶奶说实话,真像问夏说的谈念爱啦?”梁问夏说得绘声绘色,秦奶奶真信了,看态度还挺支持,“奶奶又不是什么老古董不开明的人,你都成年了,不会反对你谈恋爱的。”
秦之屿侧了下身,看向路灯下的梁问夏。她也正看着他,嘴角撇了撇,眼里流露的幸灾乐祸非常明显。
他扯唇笑了,低低地“嗯”一声,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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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