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玉轻轻回抱住他:“我会跑的。我这么多年都在等能跑的一天。”
张可再说:“我们一起跑。”
卞玉说:“两个人一起跑就不叫逃跑了,叫私奔。”
张可再下定了决心:“那我们就私奔。”
没有等到回答,张可再意识到什么,刚才那一刻称得上轻松的氛围一下子散了。他木木地问:“你今天这么坦诚跟我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你准备好了要一个人跑对吗?”
卞玉收紧抱他的手:“我喜欢你张可再,喜欢得不得了的喜欢。现在还不承认只能证明我虚伪。”
张可再替他补充道:“但是你要一个人走。”
卞玉的手在他后脑勺轻轻抚了一下:“能上A大是很多人的梦想。”
张可再有点激动:“但是不是我的!我根本不在意A大不A大,你去哪里我也可以去哪里!”
又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张可再察觉到肩膀处湿了。卞玉的哭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张可再往上挪了一点,他把卞玉的头紧紧抱在胸口。低头吻在他的头顶上。
他无法形容那种汹涌的情感,他觉得自己抱着整个世界。他的掉落在地的天之骄子,他日日夜夜的想念,他心口的那块石头。他的卞玉。
这一夜的夜半,在半睡半醒之间,张可再好像听到卞玉的声音。
“我爱你张可再。”
“但是我也爱妈妈。”
第二天起来,两个人都默契地不谈昨晚的对话,也不讲必然的离开,只是全身心地待在一起过这一天。
就像一对情侣。
早先说过去哪里去哪里,真的到了早上已经没有人提议要出去,洗漱好了之后待在一起吃早饭,整个白天都靠在一起,看书玩手机,牵着对方的手,絮絮叨叨说一些根本没有人在意的事情。
睡午觉的时候面对面躺在一起,长久地不知疲倦地对视,没有语言。偶尔张可再从卞玉眼睛里看到异样的神色,或者不经意间微微皱一下的眉心。他想到在面对自己的同时,卞玉可能正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被撕裂。
于是他也一边幸福,一边感受到撕裂的痛感。
在这种情绪的激烈对抗之中,天光倏忽之间就暗了。
“我要怎么才能拥有你呢卞玉?”张可再问。问完又在卞玉开口之前说:“人是没有办法拥有另外一个人的。”
卞玉只是看着他。
张可再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注视,才察觉那些文学作品里说的都是真的。人的目光是有重量的。
第二天回榆城,飞机起飞之后张可再打定主意不要睡,但是前一晚几乎没有合眼,不由自主就枕着卞玉的肩膀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降落,他的左手在卞玉的右手里。
出了临近学校的地铁站,正好是饭点,来往人很多,他们很普通地告别。
“再见。”
“再见。”
转身的时候风吹过来,已经有秋天的味道。
回到寝室之后,张可再把包朝旁边一丢,不顾几个人的询问,直接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张可再被人摇醒。他坐起身来,白晓岸站在他的床边:“可再,年有榆让我问问你,A大的录取信息你上网确认了吗?”
张可再彻底清醒,在北京的一切瞬间涌入记忆。他怔怔地看着白晓岸。
白晓岸惊讶:“可再,你怎么了?”
“没面上吗?”高山问。
电脑前面的吴蒙抬头一看他,忙站起来,说:“没事啊可崽,不是还有其他学校吗?”
张可再抹掉眼泪,从床上翻身下来,踩着梯子说:“啊,睡懵了,做了个噩梦。”
几个人都看着他,高山摸摸下巴:“你小子不会是失恋了吧?”
张可再打个哈欠,哈哈笑几声:“什么啊,恋都没恋过怎么会失恋?”
他转头看到白晓岸,发现白晓岸用了一种很可怜的表情看着他,他于是抿着嘴低头:“我确认信息。”
天气凉得很快,银杏叶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黄了。衣服裹得厚厚的,人也变得异常懒散。
张可再的毕业论文初稿交上去,被指导老师批了一顿,说他保上A大就心不在焉,写出来的东西还不如大三时候的学年论文。
白晓岸跟他的论文导师是同一个,自然听到了那些批评。事后白晓岸安慰他:“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来得及改。”
张可再也只是懒懒地点头。
大概是天气真的太冷了,他每天都只想睡觉,此刻也是木木的,根本分不出一点心神来难过。
开完论文会的这天下午,很久没见的江博约张可再打球。
他们约的球场在学校最南边,平时人不是很多。打了没多久开始起风了,张可再遗憾地收了拍。
收拾东西准备出球场的时候,江博说:“卞玉不见了。”
张可再很平静:“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找不到人了。”
“哦。”
“卞叔叔气疯了。”
“不是急疯了是气疯了吗?”
江博笑了一下,对他话里的讽刺完全了然,他说:“他报了警。”
张可再说:“卞玉已经是成年人了。”
“是的。”江博说,“所以卞叔叔说以后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张可再眉梢一挑,对于卞玉父亲的轻易放弃表示很惊讶。
江博继续说:“我本来以为你能留住他的。”
张可再沉默,然后说:“你的身份不是应该最清楚吗?我才是最不能留住他的。”
晚上回寝室,张可再忽然发现自己的桌子乱得不成样子。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最近过得很不像样,于是动手清理起东西来。
去北京的那个书包还丢在脚边,从回来就再没有动过。
他提起书包,一股脑把里面的东西往外倒。就是这么一倒,从书包最深处倒出来一个轻飘飘的信封。
张可再猛地僵住,过了很久才伸手去拿那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一张薄薄的纸,展开来,雪白的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张可再,我把怪物拴起来了。”
情绪并不尖锐,只是缓慢地浮上来,把张可再掩埋在其中。从初秋走到冬天,张可再终于又有了清晰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