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年有榆情绪很高,上来就问:“ 我们要不要给和氏璧办一个欢送会啊?”
张可再一头雾水:“什么欢送会?”
年有榆:“欢送他去比利时呀!”
张可再愣住了,问:“比利时?”
电话那头的年有榆还很开心:“他的2 2选拔通过了,我早上刚看到学校的通知,你知道的嘛,我没事就爱看官网的各种消息,说不定他自己都还没看到哈哈!”
她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有点迟疑了,问:“他跟你说过的吧?他要读2 2。”
张可再没有回答,年有榆终于反应过来他不知情,沉默了。
旁边有个小孩跑过来,摇摇张可再的手:“教练教练,你快看看我这个动作标不标准!”
张可再得救一样跟年有榆说了句“我在忙”,然后挂了电话。
上午的游泳课终于结束,张可再拿到手机,看到卞玉发过一条消息:“今晚有空吗?”
张可再拿着手机靠在储物柜边,退出消息界面,把手机上各种app全部打开刷了一遍,发了一会儿呆,才返回到对话框,写:“没有。”
期末考完的第二天吴蒙和高山就离校了,张可再早就跟张可初和妈妈说过要打工,这个暑假白晓岸也没回家,寝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两个人都是早出晚归的,一个去图书馆一个去游泳馆,因此打照面的时间通常也就是睡觉之前。
这一天张可再没有等到游泳馆关门,而是下午的课一结束就回了寝室。夜色刚刚降临,张可再已经洗漱完准备上床休息。
就在他爬梯子的时候,白晓岸回来了。
张可再听到声响,侧头打了个招呼。白晓岸边放书包边说:“可再,你要不要看一下外面?”
张可再脚蹬在梯子上一动不动,就那么发起呆来。白晓岸也没多说,自顾自地收拾桌面准备洗漱。
白晓岸从张可再旁边经过,去了卫生间。等里面水声响了,张可再慢吞吞地走到阳台,朝下看。
就在他看过去的这一瞬间,楼底下的人也抬头望过来。
默默对视了很久,张可再转身回寝室。他爬上床打开手机,白天的对话过后,卞玉并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第二天张可再回学校很晚,没有在楼下碰到卞玉。但是在阳台刷牙的时候,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楼门口的梅树下。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卞玉只是每晚都在他楼下等着,但是从来不催促他。
然而张可再却越来越生气。
第六天晚上,张可再打开很久没有听过的播客,发现“故事的第二次”昨晚更新了,是提尔和巨狼芬里尔的故事。还有一条未读消息。
点开发现是主播的回复,时间也是在昨天。
四月份,他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问过,喜欢一个人还能做朋友吗,他得到的回复是:“可能朋友只是一种保持关系的方式。”
张可再扯掉耳机,翻身下床。
他先走到阳台,看到卞玉还在楼下,转身进寝室,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服,冲出了门。
卞玉就站在楼门口的梅树下面,正对着宿舍出口。
张可再冲到他面前,伸手猛地在他胸口推了一把,要打架一样怒气冲冲:“什么意思啊你卞玉?有病治病行吗?”
假期宿舍的人并不多,有两个学生路过,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卞玉丝毫不在意,他生受了这一下,往前一步,问:“可不可以聊聊?”
张可再皱眉,卞玉伸手握住他手腕,张可再甩了一下没甩掉,眉头皱得更紧。
“跟我聊聊。”卞玉说。
张可再只觉得火大,他在此刻恨极了卞玉这种毋庸置疑的态度,好像拿准了张可再的心。他正要开口刺他,卞玉又说:“对不起。”
张可再放弃了挣扎,侧过脸不看他:“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卞玉的手依然牢牢握在他手腕上,试探性地拉了一下,张可再没有反抗,他于是拽着他离开了宿舍楼。
从最近的校门出去,正好有一辆车开到跟前,卞玉看了一眼车牌号,打开车门,看着张可再。
僵持两秒,张可再还是坐了进去。
车子很快开出了大学城,张可再抱起双臂,望着窗外的夜景。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他们经过了榆江大桥。张可再终于收回视线,转头看了卞玉一眼。而卞玉似乎一直都在看着他。
他们的视线碰到一起。
张可再想起上法医课的那个春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卞玉的视线好像一直都在某处等他。
他于是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在生气。
车子最后停在了榆江边上。
江面很开阔,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连夜钓的人都不往这边来。岸边的路灯都比其他地方暗似的。
张可再说:“你要把我抛尸在这里吗?”
卞玉没有应他口气强硬的笑话,只是说:“对不起。”
张可再深吸一口气:“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请你不要说对不起。你对我没有什么责任。”
他转头看他:“什么时候走呢?”
“下个月。”
“哦。”
张可再下了河岸,走到河边的一块巨大礁石边,站了上去。卞玉一步不落地跟着他。
水流平缓,江面在夜色里偶尔泛出白亮,江风呼呼地刮,夏季白天那种烦闷的潮气散了,站在风里只觉得天大地大。
他们在江边伫立了很久,没有再说话。然后张可再转身抱住了卞玉。
仍旧是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张可再把眼睛埋在卞玉肩膀处,卞玉双手揽住他的腰和背,力气大到几乎要让他窒息。
张可再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开口:“卞玉,你太狡猾了。”
卞玉说:“好日漫的台词。”
张可再在他背上没留力地捶了一拳,卞玉笑了笑,抱着他轻轻摇晃一下。还是又说:“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是我太狡猾了,不但狡猾,还很卑鄙。因为我是个胆小鬼。”
“你害怕的是什么?”
“是我自己。”
张可再觉得鼻尖很酸,他只好更用力地将脸埋在卞玉肩头,吸了一下鼻子。卞玉的手掌有点无措,他轻轻抚摸过他的头发、后颈、肩膀,然后又横在他背后,如旧收紧。
“你觉得提尔是怎么想的?”张可再问。
卞玉有点惊讶:“什么?”
“战神提尔啊。”张可再说,“提尔跟芬里尔关系那么好,但是他为了囚禁芬里尔骗他,还牺牲了自己的右手,但是诸神的黄昏根本就不可能改变,提尔也会死在芬里尔挣脱的时候。”
卞玉没有开口,张可再于是继续说:“提尔把怪物拴起来了,但是他知道怪物就在那里,怪物总有一天要挣脱。怪物芬里尔自己倒是很轻松,他只要恨就行了。但是提尔只要生活一天,就要担心一天,说不定还会很愧疚,因为他为了神世界的原则违背自己的心意。你觉得他会后悔吗?”
过了很久,卞玉终于说话了,他声音有点抖:“你怎么知道是我?”
“就跟你知道是我一样。”张可再笑了,“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