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再喝着那杯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并排着沉默地走,从分界线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向这头。
最开始张可再思绪纷乱,逐渐平复下来之后察觉到宁静,有种很难分辨的情绪,让他舍不得时间的流逝。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陪他在凌晨散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第一束太阳光照亮了堂吉诃德长枪的顶端,雾气几乎散尽,路上的人越来越多。
张可再先停下,他伸了个懒腰:“我回去补觉啦。”
卞玉在他前面一步,也停下脚,回头看着他,点点头。他的视线很安静,定定地停在张可再脸上。
对视了一会儿,张可再率先转身,轻声说:“走啦。”
他不敢回头看,心里想要走得快一点,脚步却怎么都快不起来。
脑子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并且更糊了,张可再突然困得厉害。回寝室的时候白晓岸正好要出门,张可再只来得及跟他打了个招呼,半闭着眼爬上床,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两点。
醒来先回忆了一下早上的事情,仔细审查了记忆中自己的动作神情和语气……好像没有语气。
第二天开始,张可再再也没有在凌晨出去溜达过。
转眼已经是四月份,建模比赛开始了,指导老师是卞玉的专业课老师。
老师在数学学院那边借了一间办公室,作为这比赛三天的阵地。隔壁办公室也有一组建模比赛的队伍,正好是江博他们那个队。
比赛第一天开了个短会,老师给大家打气,笑说“熬完这三个夜大家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了”。结果说这话的本人当天晚上九点就撤退了,说是完全相信他们三个,其实是要回家陪孩子睡觉。
晚上十点多,张可再在办公室门口撞上江博,两个人互相笑笑。
江博朝他们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张可再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正好能看到卞玉。卞玉正埋头在一大堆资料中,分不出一丝注意力给身外的世界。
张可再忽然想起去年在七教,他参加数学竞赛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脑海里一下子划过太多东西,他慌忙掉转头。
江博做了个手势:“聊聊?”
他们在办公楼中间的休息区域停下,隔着一整面落地窗,张可再看到外面的路灯亮成一条河。
江博用手肘靠着栏杆,姿态闲闲的,话题却起得很陡:“他已经好久不去读书会了。”
“嗯?”张可再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卞玉。”江博说,“卞玉好久没有去读书会了,钟阿姨在问我怎么回事呢。我说他最近比较忙。”
张可再点点头,还是疑惑:“你跟我说这个是……”
江博语气很平静:“上次有位姐姐受洗,他跟你一起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参加过读书会。”
不等张可再反应,他又补充:“那天我有事没去,是听其他人讲的。”
这一回张可再是有点震惊了,他默默站直了一点:“我不知道……那个,我能做什么吗?”
江博看着他笑了:“不用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问题。”
话是这样说,但是如果真跟张可再没有关系,江博又为什么要特意跟他讲这件事。
张可再心里有点紧张,因为那天走的时候还见到了卞玉的妈妈。他多少知道这个读书会应该挺重要的。
江博伸了个懒腰:“该回去建模咯。”
“等一下。”张可再拦住他,“你们都是基督徒吗?”
先前他问卞玉的时候还比较委婉,现在脱口而出全然没留余地。
江博完全明白他在问什么,放下伸懒腰的手:“他不是,但我觉得他应该是。”
“为什么是应该?”张可再不解。
江博笑笑,耐心地解释:“我们是新教,新教不一样,不是一出生就受洗,是要自己本人信心坚定才会受洗的。小玉还没有受洗。”
张可再第一次听到江博这样喊卞玉,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紧密,江博对卞玉的熟悉并不仅因为是室友。
“你说他应该是,”张可再快速丢弃了那点不适应,继续问,“是因为他家里面都是基督徒吗?”
江博点头:“他妈妈是的,他外婆一家都是的,所以他迟早也会是的。”顿了顿补充:“说不定也可以这样说,他必须是的。”
张可再立马反驳:“但你刚才说了,新教是要本人信心坚定才会受洗的,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选择。”
江博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江博走了好一会儿,张可再还靠了栏杆站着,站了好半天,有人过来轻拍他肩。
虽然已经夜深,年有榆还是精神头很足的样子,拍完他肩双手插兜,语气很轻快:“喂,别偷懒了,卞玉这次很拼命哦。”
她说着眨眨眼,张可再笑了笑。郁闷的情绪散了些。
年有榆说卞玉这次很拼命,本来张可再并没有认知,他觉得他参加数学竞赛的时候也一样很认真。
但是伴随着赛事的推进,他确实发现卞玉的不一样了。
第一个夜晚几乎熬穿了,三个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天都已经麻麻亮,还是年有榆催促着才离开的。
第二天下午,白晓岸帮忙从食堂打包了饭来,张可再和年有榆都已经吃完又去干活,卞玉的那一份还一直没动。
从公式里短暂抽身,张可再发现卞玉没吃没喝,于是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到他手边。卞玉太过于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
张可再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卞玉条件反射地猛抬一下手臂,差点将那杯水打翻。
他的反应让张可再僵在原地。
年有榆抬起头问怎么了,卞玉才骤然清醒,眼神从极度的警惕变得柔和。他呼一口气,望向张可再,内疚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说着揉揉眉心。
张可再摇摇头,刚才他看清了卞玉眼里的红血丝,明白他的状态不太好。同时他也被刚才那一下甩得有点无措,左手轻握一下右手。
他转头看年有榆,年有榆也有点诧异。
以前要竞赛的时候虽然也紧张,但卞玉的情绪底色是平和的,细想起来,他面对事情一直是游刃有余的。
两个人都从来没见过这么紧绷的卞玉。
过了一会儿,张可再收到年有榆的消息:“模型建构稍微有点问题呢,他好像还在准备其他考试,可能是压力有点大。”
张可再看了看年有榆,又看了看卞玉,收起手机,继续专心做演算。
就像年有榆说的,模型建构的问题解决之后,接下来的求解优化异常顺利。到了第三个晚上,论文也基本完成,只剩下一些细节需要调整。
前两个晚上几乎是通宵,因此指导老师专门叮嘱了,这一晚要三个人早点回寝室休息。
年有榆是十点左右离开的,走的时候隔壁办公室已经空了。想来上半年的比赛对于他们专业来说只是练手,也用不上全力以赴。
张可再本来也想走了,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卞玉依然紧盯着屏幕,动作就慢下来。
他想起前一天的卞玉,想要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本来以为两个人之间那点似是而非的别扭已经过去,现在竟然更加觉得生分了。
卞玉似乎察觉到他的迟疑,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他脸上。
“走吧?”张可再先开口。
卞玉简单笑了一下,伸了个懒腰:“要不你先走?我想再看一遍论文,细节也要多注意才行,这里可能是减分项。”
可能是张可再的表情露出了什么端倪,他收起笑容,说不上是不是在疑惑:“怎么了?”
张可再想了一会儿,把椅子朝他身前一拉,卞玉僵了片刻,也把椅子转过来。两个人坐得面对面。
“为什么你这么紧张?”张可再问。
卞玉答:“因为在比赛啊。”
张可再:“可是你参加数学竞赛也没有像这样。去年跟年有榆参加全国建模也没有这样吧。”
一时沉默,然后卞玉开口:“我想跟你一起拿一个第一。”
又补充:“还有年有榆。”
“啊。”张可再愣了一下,说,“可是比赛只有等次没有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