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书回到桌边,年有榆已经跟一道题进入了战斗,状况很是胶着,一时半会儿分不出注意力给旁边的人。卞玉倒是闲着,见他出来,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书:“怎么选了这本?”
“这本怎么了?”张可再问,翻过红色的封面。
“你喜欢神话?”
“还好。就是觉得北欧神话还有点意思。”
卞玉很有兴趣的样子:“怎么说?”
张可再想了想:“北欧的神……他们跟人一样会死。”
卞玉点点头。张可再说:“那神跟人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一句很久没有得到回应,张可再以为卞玉不会再说话,低头准备看书,却又听到回答:“神知道自己会死也会战斗,人知道自己会输就会放弃。”
张可再抬头,有点诧异。卞玉迎着他的目光,轻耸一下肩膀,笑了:“我说我自己。”
张可再看向他面前的草稿纸,密密麻麻的符号在上面生根发芽。他说:“不像。”
凭借着余光,张可再知道卞玉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但是他不想抬头看他,接受卞玉的注目变成了一件非常耗费力气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有点感谢年有榆的在场。
在卞玉那里待了大半天,跟年有榆一起回学校。走着走着年有榆突然问:“你跟和氏璧还没和好?”
“啊?”张可再惊讶,过了两秒说,“上回跟你讲了啊,没吵架。”
“最好是。”年有榆冲他做个鬼脸,“走了!”
张可再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没入人群里面,跟张可再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估计是又要去哪里做兼职。
吵架?张可再想了想,觉得他跟卞玉要真是吵架反而好了。叹一口气。
寒假结束之前本来跟宣姨商量好了,这周末就开始补课,但因为宣宣上次的出走事件,张可再也不太确定宣姨的态度了。思来想去,还是按照先前的时间到了宣宣家。
走到店门口,犹疑了一下,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店里的宣姨已经看到他。
张可再只好硬着头皮踏进去,笑着打招呼:“宣姨,我来了。”
宣姨点点头,淡淡的:“张老师。”没等张可再说话,她又说:“正好,有个事情跟你讲一下。”
张可再刚走出店门口,手机就响了。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回头朝二楼看,正好看到宣宣趴在窗口看着他,表情有点落寞,也有点内疚。
接了电话都没来得及喂一声,那头的卞玉就说:“我问了我妈,我妈说她有个朋友的儿子可能要补数学,你……”
“算了。”张可再打断他。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这沉默里有双方的心知肚明。
张可再朝宣宣挥了挥手,宣宣迟疑地也挥了挥。张可再转身朝着学校走:“我先歇歇吧。”
“你呢?”他问。
卞玉的语气不着痕迹地轻了点:“我也歇一歇,只剩外面一个钢琴课了。”
张可再诧异:“外面还有?你怎么跟年有榆一样?到底打了几份工?感觉你们家应该不缺钱呢?”
话出口,张可再又后悔了。总是这么冲动,他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照旧这么口无遮拦。
那头卞玉笑了。张可再无声地松口气,说:“最近不是还要建模吗?”
“啊。”卞玉语气轻快,“先建模吧。”
可能是春天的原因,张可再接连失眠了几天。这一晚本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凌晨又醒来,床架不知道哪里松了,一翻身就吱吱呀呀。
张可再忍无可忍,又怕吵醒室友,干脆起床打算晨跑。
在北区足球场慢跑了两圈,张可再开始往南面溜达。天还没有亮,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刚走到南北区的分界线上,手机震动了。
才刚五点多一点,张可再有点惊讶,发现是卞玉在三个人的群里发:“昨天那道题我有个新想法。”
下面跟着一张照片,是他的解题思路。
张可再:“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那头几乎是秒回:“醒了。”
紧接着是私信:“你醒了?”
张可再回复:“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出门了?
—晨跑
—一边跑一边回消息?
—不行吗?
—行
张可再揣起手机,从分界线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张可再几乎都在同样的时间点醒来,也在同样的时间点走到南北区分界线上。
闲来无事溜溜达达,能走上好几千步。
张可再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勤劳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他走的路线不是晨跑的人常去的路线,因此校园在他眼里像是空的,凌晨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伫立在分界线顶端的雕像。
那雕像是堂吉诃德,几何线条的形状,每一根线条都锐利。老骑士手里的长枪宛如旗杆。
这么过去了几天,某个凌晨五点,张可再又收到了卞玉的信息。
那头问:“又在跑步吗?”
张可再回复:“溜达。”
回消息的时候他正好走到雕像底下,举起手机拍了照片发过去。然后继续往另一头走,在照片底下打字:“你未免起得太早了!”
丝毫没想到自己同样太早。
第二次走回雕像底下的时候,那里立着个人影。凌晨的雾气很重,那人似乎只是个轮廓,影影绰绰。
还隔着很远一段,但张可再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清不楚的,怀疑眼前是一个梦。脚步慢了下来,几乎要停住的时候,那人影朝他走过来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在他面前停下。
张可再不知道自己摆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卞玉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张可再接了,才发现是一杯粥,温度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