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二学期的期末,做同学就一年了。白晓岸多少跟另外两个室友不一样,张可再一直知道,平时在有关的事情上也会多加注意。
但是他没有想到其实白晓岸的敏感在这里,最显眼但是最不容易察觉,所有的小心加起来的好,都抵不过这个外号给人的压力。
他居然也就这么跟着叫了一年。
他觉得内疚,并且觉得自己很蠢,在白晓岸表示要出去的时候站起身,说:“我出去吧。”
看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找补道:“打了一下午游戏,还没吃饭。”
食堂早就关门了,张可再去商区点了份面,没滋没味地吃完,想到白晓岸在寝室,回去的脚步就滞住了。
一个人在北区的湖边逛了一圈,又顺着马路往南走,经过每座桥都走过去,下一座桥又走过来。这么一路晃荡着,晃荡到了南区的操场。
他绕着塑胶跑道走路,一边低头看手机。
半个小时之前年有榆发过消息,问他在哪里。张可再本来打算问问她,白晓岸最近是怎么了。
想想又作罢。
回过消息之后,他百无聊赖地刷着app,旁边有个声音说:“你手上的伤好了吗就不好好走路了?”
张可再猛地抬头,看到单手插兜的卞玉。
别人做这个动作要么像流氓要么像假总裁,卞玉做起来怎么就那么自然。怎么到处都是卞玉,卞玉怎么无处不在。
张可再说:“早好了啊。”
他这一回反应无比地快,火速说:“我的高数题册!”
卞玉笑了:“怎么还记着呢?你那题册上根本没写几道题。”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啊!”张可再说。
他们顺着跑道走,看上去好像很熟。事实上,张可再想,事实上他根本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他们的联系只有一个似是而非的传言。
这么一路说着,话题又回到高数上。
张可再颇有点自豪:“你知道年有榆是个学霸吗?”
说完想起白晓岸,觉得“学霸”这个词很不对,重新说:“你知道年有榆学习超级好吗?”
“知道啊。”卞玉说,“看得出来。”
张可再瞥他一眼:“她可不是死读书,她可聪明了,在高数快班都要考第一的。我们学院高数摸底考的时候,就她一个满分。”
卞玉点点头。
张可再又说:“但是她人缘不是很好,班上同学觉得她很傲。”
“那你觉得呢?”卞玉问。
张可再:“我肯定不觉得啊。”
卞玉说:“也是。”
张可再觉得他的口气有点奇怪,疑惑地“嗯”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卞玉说:“你说了这么多年有榆的好话,是什么意思?”
张可再有点懵了,心想这么说,确实很像要牵线搭桥一样。卞玉和年有榆应该还没熟到那个地步。
他于是回答:“我跟她是朋友啊。”
“哦。”卞玉严肃地应,“我以为是因为你喜欢她呢。”
张可再被噎了一下。小声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卞玉追问,“既然她那么好。”
看张可再不说话,他又问:“是因为她太强太聪明了吗?”
“不是,我不介意这个。”张可再摆手。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说不定白晓岸喜欢年有榆。
他若有所思,没有注意到卞玉在观察他。
沉默了好一段,卞玉说:“张同学,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张可再回过神来,“噢噢”应了两声,拿出手机。
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卞玉把他的备注写成了“张同学”。
张可再一阵无言,想回敬一下,又觉得卞同学也太没有创意了,干脆就没写备注。
他想起法医案例的选修,问:“上学期的法医课,你是旁听的?”
“是啊。”卞玉很坦然。
张可再问:“旁听还一节不落地听了一学期?”
卞玉笑:“因为看见你跑去上课觉得很好玩。”
张可再张张嘴,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别开去。卞玉说:“这门课很有意思,我本来就想选的,但是没选上。”
离开南区操场已经是十点之后。在路口跟卞玉分开,张可再又记起自己的题册,给卞玉发了第一条消息:“我的题册!”
卞玉回复:“好的。”
好的,这回答好啊,好就好在好得好生硬。张可再腹诽,把手机揣回裤兜,绕路慢慢走回北区。
回了北区还不想回宿舍,于是绕着湖边走。反正都要被宿管阿姨骂了,早骂迟骂都是骂。
在他没有目的晃荡的时候,卞玉也在南北分界线上晃荡。那里的四季杨都又高又直,风吹树叶的时候像下雨。
第二天晚上是读书会的时间,卞玉进了客厅,阿姨来接他手里的水果,问:“小玉来了,是不是没有睡好?怎么眼睛下面乌青的?”
“有一点失眠了。”卞玉说,“前两天打电话回家,我妈让我代她向您问好,谢谢您照看我。”
阿姨在他脸上轻拍一下:“谢谢你妈妈,跟她说什么都不用操心。”
有位脸熟但不知道该叫什么的女人招呼他:“小玉来得真早,又带了东西,这小孩也太懂事了。”
卞玉笑笑。
读书会很自由,只有十来个人,固定的不过五六个,大家读到什么,只要是在主题之内的都可以自由发言。
已经快要一年了,他们仍旧在读《创世纪》,因为每次都读不上几句就会变成各种争论。争论没有谁输谁赢的概念,大家只是把想说的说出来,也把别人说的话当成可贵的观点来思考。
小时候妈妈带卞玉去教堂,他听着上面的人讲经都觉得昏昏欲睡,只想快一点领受了圣体回家。
游泳、踢足球、打篮球,甚至弹钢琴拉小提琴都有趣得多。
他在成长过程中感受到的一切,都远不如在这里感受到的好,但是最近也逐渐有了些变化。
他还没有办法明确这种变化是真相还是假象。
一人一句读了一段,在讨论的时候,卞玉收到一条消息。
张可再说:“我的题册!”
卞玉想到昨天晚上。他有点想笑,又回复了一条:“好的。”
手机放回旁边,发现话题已经到了索多玛。不知道谁先开的头,也不知道怎么开的头。
“索多玛没有义人。”
“当然用今天的看法来说应该是陨石撞击,极端的高温高压,土地盐化。”
“这就像民间故事不完全是臆想,多少有一点史实支撑。”
“但先知写作跟民间故事还是两码事。”
卞玉没有说话,旁边有人问他:“卞玉觉得呢?”
他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