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审讯完再出来,原本在门口的人果然不见了。
狱卒环视一圈,轻声道:“容大人的随从呢?怎么这会儿不见人影?”
容成冷着一张脸,并未说话,压迫性极强的眼神扫过面前的狱卒。这人身份低微,寻常根本不可能跟堂堂容家大公子说上话,还是这样的质问之言。总而言之,逾矩了。
那狱卒当即膝盖一软,连声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也是关心则乱。陛下归来之后牢狱之中关押了不少重犯,这是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啊!”
“你在怀疑我家大人,”施瑶从转角行来来,步履舒缓不急不躁,像是刚靠墙打了个盹。瞧见众人在此,急恼地敲了自个儿脑门,躬身道,“大人恕罪,小人这两日偶感风寒,头晕脑胀恰恰靠在墙上休息了一会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狱卒挑眉看了看,那侍从的衣上恰恰有点墙上的冷灰。
容成定定看向施瑶,那双漂亮的凤眼耷拉着,藏下了满眼的狡黠。
“回府。”
容成抬步就走,施瑶亦步亦趋跟在容成身后。狱卒自然是不敢再说话,倒是路过拐角之处,便瞧见冯将军伫立此处冷眼扫过容成身后眼眸格外亮的侍从。
冯将军眉头一皱。
施瑶垂着脑袋,面不改色的路过。
倒是有惊无险。
牢狱的大门缓缓打开,外间放置的是容府的马车。施瑶跟在马车后,入了容府小巷。
容成从车上下来,淡淡道:“娘娘的身份显贵,母亲已经在此处给娘娘安置了住处。今日好眠,明日一早便回宫中去吧。”
施瑶应下,容成便离开了。这是一处一进的小院,在闹市之外,四周僻静无声,倒是无人。只有院子中间有两个丫鬟,一个瘦瘦条条的,一个圆圆润润的。
跟着施瑶寸步不离。
“娘子,这边请。”
施瑶瞧着自己这身小厮装扮,愣了愣。容府的人招待十分周到,但是也将施瑶看得很紧,次日便将施瑶混进采买队伍里送进了金蕊宫。
娴妃早就再次等候着,见着施瑶,方才笑道:“总算是平安归来了。”
施瑶怪不好意思的,她差点就给容家招惹了天大的麻烦。虽然站在北夏的立场上,杀掉南梁帝并非什么大罪过,但皇帝没开口,她在此处擅自动手终究是不好。
想着梁璟,她心口透过一丝不忍。她还是下不了手,就像南梁国破那日城楼之上。
男人一身黄袍遥遥立于风雪之中,像极了梦中昏聩无用的那个背影。也是那个将她困在谶梦之中,日日不得安宁的背影。
她本该一刀刺进梁璟的心口。
但是他回头了。
苍白的脸上满是落寞,瞧着着崩溃的万里河山露出几分孩子似的茫然。
他说:“阿瑶,南梁亡国了。”
施瑶隔着千军万马,大红色的贵妃袍上像是沾染了鲜血。
梁璟粲然一笑:“若是当初孤没有一意孤行触怒父皇,是否可以拯救沉疴已久的南梁啊。”
那声喟叹消失在风中,施瑶便再也拿不起手中的匕首。
明知道北夏帝容不下他这样的一个废帝,就算是留下他也是苟延残喘。她还是动不了手。
她下不去手。
施瑶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整个人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娴妃面上的笑意未曾落下,便是一阵惊呼:“施娘子。”
施瑶晃了晃稳住了,她忽而对此间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场景,指甲陷入手心肉中,她方才觉得有几分清醒。
“我没事。”施瑶道。
娴妃十分担忧,面前的女子做宫婢打扮,但那张脸却妖冶地像是从画中窜出来的一样。若不是用厚重的脂粉盖下来,想必一出门就得暴露身份。此刻未施粉黛,只见眉眼秾丽,肤色白皙,那眼底的红便衬得更加明显了。
见过南梁帝之后,她竟然这么难过?
娴妃推己及人,颇有些难受。她拍了拍施瑶的背脊,道:“先梳洗吃点东西吧。”
施瑶应了,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合体的衣裳。烟青色的长裙穿在身上,让人眼前一亮。
屋内早就布置好了一整桌饭食,施瑶坐下,连声道谢。
娴妃摆摆手,将汤羹归置在施瑶面前:“也算了却了你一桩心愿,不碍事。先吃点东西。”
见她吃得缓慢,便叹气道:“你这般放不下那梁璟,如何还能尽心伺候陛下?”
娴妃苦恼,但是她也不是一个藏藏掖掖的人,她道:“施娘子,我同你一样,自然是懂你的苦楚的。不过我们也不一样,陛下不喜欢我们这些人。既然不在御前伺候,自然也是不打紧。可是你……”
施瑶:????
“等等,”施瑶本就昏沉的脑子骤然一紧,什么叫做和她们一样,怎么可能一样,她是要杀南梁帝的!难道是对于出宫这件事儿?她是要出宫的没错,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走之前向陛下提一下放人。
这也不算是欺人吧。
施瑶有些心虚,她是真没空同暴君闹了。
“我暂时会留在皇宫当中,你不必忧心。”施瑶道。
娴妃看起来就更心疼了,低声道:“开始都是这样,当初我初入宫和表哥分离,也是这般。不过后来时日久了,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娴妃嘴快,说完方才感到不对,当即看向施瑶。
施瑶:“???”
“娘娘真会说笑。”施瑶扯着嘴角,有些笑不出来。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娴妃没入宫之前,有喜欢的人。
但她也瞧出娴妃不欲多言,她便当做没听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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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厌靠在楼阁之上,瞧着漫天飞雪。余晖从房梁上跳下来,禀报道:“陛下,昨夜刑部大牢有异。”
四周的风呼呼吹着,萧厌像是感知不到,整个人懒懒散散地靠在软榻上。
没搭理他。
余晖是习惯了,道:“大理寺卿容成夜半提审了诽谤公主的贼人,待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听说是奉了长公主的令。”
萧厌斜了他一眼:“哦?”
余晖道:“长公主这两年闭门不出,府中男客不断。便有坊间传言说长公主私德有亏,豢养男宠。说……”
萧厌依旧没说话。
余晖提了重点来讲:“那严州知府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了长公主,偏要他儿子做男宠。其后严州知府闻言说了几句,就被关押在了牢狱之中。”
萧厌像是来了兴趣道:“那严州知府说了什么?”
余晖道:“公主眼中竟是连三纲五常都没有了吗?大抵是这么个意思。”
萧厌听了一耳朵废话,骤然翻身起来:“你最好是有要事要禀。”
余晖觉得此事奇怪方才多说了两句,见陛下发火赶紧道:“这看守大牢的冯将军今晨传令说,这容大公子身边突然多了个长得极其漂亮的侍从,昨夜一并来了牢狱。这容大人最近是牢狱常客,这小厮还是第一次带来,觉得奇怪,自然是不敢欺瞒陛下。”
萧厌方才来了精神:“长相好的小厮?去见了梁璟?”
余晖摇头:“并未。”
萧厌眼皮未抬,又躺了回去,闭着眼眸。须臾不知想到什么,问道:“施娘子昨夜可在宫中?”
余晖自然是不知,萧厌冷眼一瞧,这人赶紧就要去打听。萧厌倒是让人留下,又唤了海全进来,要他去召施瑶。
人在不在,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海全这两日腿脚利索多是往帝王寝殿和清净殿跑的,偏偏半道上撞见了饭后游园的娴妃和施娘子。赶紧道了陛下之意来请施瑶过去。娴妃捏了捏施瑶的手,施瑶让她放心,跟着海全来到了一处阁楼。
前两日容首辅等人在慈安宫前大跪一场,终究是没用。萧厌照旧不上朝,朝上诸多事宜接转交内阁,由内阁首辅次辅以及诸位学士一同商议批红。
这暴君便做个游手好闲之徒,即便是伤势好了大半,寻常也不过照着雪景在此喝茶。
施瑶信步前来,行了个礼。
萧厌翻身下榻,将她牵了起来。指尖搭在了腕间,冻得人一哆嗦。她一抖,萧厌便察觉了。
萧厌眉头一皱,松了手:“赏雪。”
两个字便道明了今日来此的缘由,施瑶自然不敢说个不字。只能在一侧陪着,雪未消冰未减,四面透风的阁楼吹得人面颊泛红。
萧厌侧首便瞧见了那粉白的花瓣便得越发殷红,暗恼自己同个花较什么劲儿。气道:“冰天雪地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到处跑冻得冰凉。”
施瑶嘀咕:“不是陛下召见吗?”
她低垂着头,拢着袖子。只觉得头顶多了一片温热的吐息,抬眼便看见那张冰玉雕成的侧脸,只觉得被那双漆黑的眼眸晃了一下,有些心慌。
“陛下。”
萧厌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是吗?只有孤召见,你才走的吗?”
施瑶扭头,眼眸一转:“陛下又未曾将我禁足,自然会出去走走。”
她又挡了回来,毕竟海全撞见她和娴妃散步是事实,这犯不上撒谎。
就是萧厌的眼神让人觉得心惊,像是洞穿一切,看透了皮肉之下的白骨。
施瑶拧眉。
那双漆黑的眼挪了开,嘴角扯开一个笑来:“原是孤错怪你了?”
施瑶垂眸不语,一副默认姿态,不过因陛下是九五之尊才并未呛声。
“既如此,那你便多出去走走吧,透透气。”
施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