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枕在听到青衣女人说到付公主一把火烧顾国皇城时便已怔然。
难怪……难怪谢执不敢让她回家,若非听到这番言语,她不会相信她的大姐二姐已死,可若是那付城群主当真发了疯,一把火烧了皇宫那只怕……
若她最终一个人都没能护下,那她来的意义又有什么?
前世顾国国灭尚在二年后,可她的插手让其快了二年,竟也落了一个这样悲惨的局面,那她这几年里所做的便也都是无用功,反而还加速了其覆灭,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错了。
阿梨,谢执都说她有人护着,可护她的人已死,她守的家已灭,剩下的还有些什么呢?
谢执说护她,江南说护她,可她想要守护的东西他们却从未在意过,何淡是在关心她,她除了苏府,本就无所依靠,她和那宋先皇后明明并无不同。
亦或许,是不是一死更好?倘若死后回家,哪怕现代她无所依靠,至少……可以救治很多人,若是真得死了,好像也无妨,她活了两辈子,好像也够了。
去找她的阿兄阿姐,找她的祖母,找小忆小然。若还能追得上的话,如果下辈子还能成为一家人的话。
好像……真得好好。
可如果她要死,她还要先决别一个人。
“他握着那根簪子已经两天了。”
荻浸月进门便见那个男人阴郁的神色,又看着一旁担忧的白皖,叹了口气:“好了,我知道了,此题有解。”
白皖顿了顿,看她:“心病该如何解。”
“一般的心病嘛,要么忘了那个心上人,斩断念想,要么……”荻浸月顿了顿,神色认真些许。
“强行解。”
“……这靠谱吗?”
“一切未知,但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荻浸月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她虽厌恶沐门,可她毕竟也是沐门中人,从小学着听命与服从,到底不能事不关己,也只能一试。
白皖见她目中坚定,知道她已下了决心,但其实她还想问这强行解会不会伤到苏怀枕。她知荻浸月一定会帮江南,但苏怀枕不一样,她们之间没有感情也没有任何关系
但这其实,与她……也并无关系。
相比于阿乞,她到底更在意江南些。何况,他对她的感情,她又何尝不懂。
世间万般,最痛,便是爱而不得。
“江南,你对她用了冰络吧。”
荻浸月开口便问道,男人不回答,但她到底能猜到几分。他怕她每日寝食难安,应也存了私心,想她可以淡化害怕,但他只怕不会用完整的冰络,那唯一的可能,便是花咒了。用下咒人的内力换取中咒人的记忆,又不会伤害到中咒人。
她抬头,见男人脖间早有血痕,她皱了皱眉,这花咒代价太大,才几日便已显露,但反咒这样深,只怕苏怀枕是真得很绝望吧,那得到她记忆的江南又会梦见什么呢。
“江南。”她并不想知道,但不谈他们是上下属关系,也有几年情谊在,她实在不能不管,更何况,她的冰络还没有解除的!
若是他死了,沐门又由另一个人接管,万一又来个更疯的主子,她可受不住,“你既用了花咒,为何不用冰络消除她所有害怕与难过的记忆。
“你比我更清楚,冰络本身是从冰络花中提取出的汁液,沐门先祖将其融入沐门后继人的血液,用来施印控制下属,但冰络花本身有麻痹作用,若你收回所有人的冰络,全用于清除她的记忆,也许能让她忘了那件过于痛苦的事。”
可这样,你再也不能成为沐门少主,从此孑然一身,也许还会有很多仇人上门来要你性命。
江南,为了她,你能做到何种地步?
江南沉默许久,但荻浸月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这个从小缺爱的少年,遇见苏府一家,她不知是幸是祸,若是幸事,他也得的太苦了。可若真的成为沐门少王,沐如风的名字,是不是早已闻名整个天下。
成为沐门少主,他什么都唾手可得,可成为她一个人的江南,却要走好长好长的路。
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尽头。
江南,你背负这样多做什么呢?
堂上男人想了许久,在荻浸月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见他问:“那……我会控制她吗?”
荻浸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奇怪看他几眼,但还是回他:“会,从此你只能控制她一个人。”
她说罢,男人又沉默了,荻浸月还在猜测他问这句话的意图时,他突然拿出两支珠钗。
荻浸月正觉诧异,江南先开了口:“那你觉得……她会选哪支珠钗?”
闻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他口中的那个“她”,说的是苏怀枕,但他们不是还在谈冰络的事吗?怎么突然问她发钗了。
但她认命的低下头,只一眼便发觉他所问的会选哪支铢钗,其实是在问那个少女可能会选谁。
男人手掌中的两支簪子,一支是谢执先前送给苏怀枕的象征帝后之位的凤簪,上面凤凰刻得精细,而另一支虽是用那上等的星玉打制而成,但做功到底不如御前刻师,显得粗糙了些,且哪怕其中坠了星光,颜色墨蓝,也看着黯淡,不讨姑娘喜爱。
最重要的是,选簪子便算了,可那凤钗可是代表了皇后之位啊。
但看到男人眼中的期待,她到底违心的开口,拿起那支坠了星光的钗子:“这……这支?”
见男人目中有几分满意,她正想松口气,可突然,男人又问她:“为何?”
为何?还有为何?怎还有这样致命的问题?
可她选都选了,再多说几句奉承的话也无大碍,她想罢,当真开始胡编乱造:“至于为何嘛,这支珠钗品质上呈,颜色甚是好看,如夜里星光,再看这金钗,显得过于俗气了。”
她还想多夸几句,可男人眼中的神采已然淡下去。
“好了,不必再夸它了,我知道的,她不会选它的,明明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自欺欺人。”江南淡笑了笑,拾起她手中珠钗,看向那支金钗,“哪怕它真是俗气,这帝后之位,谁又舍得弃之。”
但他其实知道,阿乞并不在乎这帝后之位,若她心中有人,哪怕那人流浪大街,是一乞儿,她也肯与君偕行。
可她心悦之人不是他。
“江南……”
“若我真得只是江南,那该多好。”
可惜,他不仅是江南,还是沐如风,也是白渠。
他突然间想起她曾说过若有人害她亲人,她定不会原宥,那她只怕是恨死他了。
是吗?阿乞。
如同这碎了的水坠,哪怕打制成另一番模样,也终究是有了裂痕,不再是从前那完好无瑕的玉了。
荻浸月的法子,他又何尝没有想过,从少女熟睡时紧锁着眉头始,他抬手掐了无数次决,也熄灭了无数次,等他终于拟好了花咒,看着那殷粉色光笼罩上少女全身时,他又收回了手。
那花咒不会伤害她,且他下咒有度,可以保证,他也希望她的痛苦尽数转移到他身上,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见那个她所害怕的“自己”。
他以为,若她不是原来的苏怀枕,他喜欢上她,她忘了那些不好的事情,不恨他,他们重新来过。
他放弃一切,只做她一个人的江南。
可她不曾给过他机会。
殷粉色遍布房间,那滴血珠映上少女额头,江南看着她眉心绽开的深粉色花朵,低头吻上。
湿漉漉的,又眷恋又绝望的,是最深沉的一片海。
他有多爱她,便也有多恨她。
阿乞,再也不见。
咒语弥漫房间,有一股很清淡的花香,那一夜,她口中不再呢喃,而他一夜无眠,看着她额上的花成型,结成花骨朵,然后盛开,最后消散在一片的粉色中。
花咒终于形成时,他看到了她所害怕的梦中之人。
他叫沐如风,是沐门少主,一脸阴鸷,却偏着白色,满身是血,他抬手扼上少女脖颈,目中疯狂。
江南看了他许久,看着那双漆黑的瞳,竟带着与他一样的隐忍。
他反而笑了,他也喜欢她啊。
明明他的方法错了,可他却得到了她。而他,却从未拥有过她。
这辈子没有,只怕,下辈子也没有可能了。
苏怀枕迈步走着,并不快,但有目的走着,永远会到达终点。
春天已经来临,四周花树灿烂开着,她却始终没有侧头去欣赏,只是向前。
偌大的南国,她只有一个人需要告别。
明明几年前她还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中的苏府小小姐,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有苏忆苏然,整个苏府都是她的依靠。
她的祖奶奶宠她,她的父亲虽然严厉,但也对她很好。她可以在关爱中长大,只需要好好念书,好好习武。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护她爱她的亲人死的死,伤的伤,入狱的入狱,她也是流落异国,无家可归。
她算不上什么爱国之人,比不得那些状元郎与将军效忠国家,为国勇于赴死。她也没有心大到要护苍生守天下,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无力改变什么天下,可她一定要护住的小家也散了。
她求到的免死金牌无用,去战场也无用,什么都没能保住,她还是更适合救人,她没杀过敌人,练的一身武艺无用,医术也救不了他们致命伤。
可是,她明明二十出头了,为何还是一无是处,在现代一个神医的名头,在这里也不曾救下几个人。
她垂下眸,好像还是现代好一些,她不曾拥有过那一切,便也不会这样内疚。
她既选择回家了,那便好好道个别,不留遗憾。
她抬起头,向着先前记忆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