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宿雪仔细将腿上的毯子整理好,仿佛很在意自己的残破。他说:“说来话长,但我无心跟随。”
鹿夷则干脆道:“那就长话短说。”
楼宿雪说:“好。”
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封旧痕斑驳的信,似乎被他珍藏许久,信纸和信封都变得脆硬,带有时间的刻痕。
楼宿雪动作轻缓,将信展开,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词句:“信中有缘由,可解你的困惑,安你的心神。”
鹿夷则看他那副小心的样子,没敢接手,只凑过脑袋看了眼,大吃一惊:“布瑟兰达语?”
猫离得近,楼宿雪微微避开,心神不宁起来:“嗯,这信是我的……”
他没了音。
鹿夷则就着歪头的姿势看他。
“我的……故友。”楼宿雪几乎是叹出的这四个字,“他送了我信,我却译不太明白。”
鹿夷则正回身体:“你之前不是说那儿是你家吗?”
楼宿雪盯着纸页,似乎要用眼神将文字刻印出来:“布瑟兰达曾经是我的故乡,但我和他已经分别很久了。”
鹿夷则理解的是“它”,他再次探过头看信纸:“唔……所以这封信是你朋友寄来的……你们,你们平时交流靠寄信啊?”
“从前是这样。”楼宿雪瞧着猫的发顶,“不过如今……也有机会当面聊天。”
“也对。”鹿夷则囫囵看完信的内容,戒心稍缓,“你看不懂哪里?”
猫的脑袋几乎要抵在楼宿雪的胸口,楼宿雪平心静气地说:“全部。”
猫狐疑地看向他。
楼宿雪立马改口:“……很多。”他食指划过信纸的一行,“譬如这一句。”
“他说‘不过暂别,一切安好,切勿忧思’。”鹿夷则轻易译出来,“‘三轮红梅辗转后再逢,想必家中旧物已裹灰,还请你多多劳心、时常清扫。’”
他翻译完,忽然微皱起眉,对自己的出口成章有些骇然。
楼宿雪轻声说:“好。”
没等鹿夷则反应,楼宿雪便又指向另一行:“请问,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鹿夷则压下心中怪异:“我看看……你的朋友说,这个世界上有漂亮的云彩,没有那么多风雨,望你切勿……”他强行掰回用词,“他希望你别太难过,暴风雪虽然疯狂,但又怎么不算是一种释放呢,老师?”
雷霆不压彩云轻,寒霜难凉赤心温。世间锱铢盖棺否?休管盏盏鬼火灯。①
师父,雪要落在景上,而非下在心里。
鹿夷则诧异道:“这你学生啊?还挺乐观的。”
楼宿雪收了信:“嗯。”
“哇哦——你竟然是个老师。”鹿夷则兴致浓厚,“我早就觉得你说话怪有调调的,您教什么的?语文、历史?还是大学里的文学系?”
楼宿雪会心一笑:“都不是,教歪门邪道,误人子弟。”
他一自谦,更有老师的气度。鹿夷则抱着书,微微远离。
鹿夷则原本对楼宿雪报以审视,但三个多小时的航程,楼宿雪就像一方报纸或者一则旧闻,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他旁边。
鹿夷则偶尔从书里抬头,警惕地瞄他。楼宿雪捕捉到目光后,也只是温和一笑,并不觉得被冒犯,甚至察觉到鹿夷则的不自在后,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
他矜雅、沉默、得体,拥有和坟墓一样的特质。但这些特质与死亡挂钩,会令鹿夷则厌恶,还令鹿夷则不安。
楼宿雪随身带了本出自布瑟兰达的著作,似乎在温习布瑟兰达语,遇到不会读的单词,他也只会皱眉,掏出笔记本默默记下来,从不叨扰任何人。
鹿夷则低声说:“这个词语是‘极地苔原’的意思。”
楼宿雪豁然开朗:“我记下了,谢谢。”
鹿夷则没回应这句话,他观察这人很久,忽然收了书:“你不吃巧克力么?”
楼宿雪知道巧克力的成分,是与咖啡口感相近的可可,但他不习惯异国的口味,因此他拒绝了飞机餐的零食和咖啡。
楼宿雪说:“嗯。”
“好吧。”鹿夷则将刚摸出来的可可糖豆揣回去,“不要就——”
“要。”楼宿雪忽然说。
鹿夷则:“?”
楼宿雪合上书:“有时候也喜欢吃。”
“……这样吗?”鹿夷则将信将疑地掏出一袋递给他,“居然只是‘有时候’么?”
他无法相信世界上有人不爱吃巧克力。
楼宿雪捏着可可糖豆,却用一种稍显困惑的眼神看着鹿夷则。
鹿夷则罩上兜帽说:“看什么看?”
楼宿雪摇摇头,低头拆糖纸,心里却泛起一阵迷思:猫能吃巧克力么?
布瑟兰达与挪威接壤,临近冰岛,天气变化无常,鹿夷则落地之时大雪纷飞,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冰川层上。
林豆豆深呼吸一口气,暗自发誓:“这次我们一定要去黑沙滩,主任?”
空乘推着轮椅上半身不遂的人,走在前方。鹿夷则裹紧羽绒服,对飞机上的巧遇少了些疑虑,但仍然有些忌惮。
所幸出了曼罗机场,他们就和楼宿雪分道扬镳。约恩回了故乡,自在了不少,人也开朗起来:“我让助手开车先送你们去酒店,他在2号门。”
鹿夷则冻得鼻头发红:“不用了,先去单位看看地脉的能量数据。”
林豆豆惨叫:“不是吧主任!一分钟不让人休息啊!”
沈风说:“我不用。”
林豆豆扭曲着哀嚎。
“别叫了,你们先休息,把行李拿去酒店。”鹿夷则哈着气,“我过去看看,冰皇,你负责把住的地方检查干净,我们这一趟过来不保密,有人要动手,就是这段时间。”
沈风不再推诿:“行。”
第一辆车过来,接走了林豆豆和沈风。鹿夷则在外冻得眉毛挂霜,他哆嗦道:“你为什么不冷?”
约恩淡定回应:“我习惯了呀,这里的体感温度其实没有新安冷。”
鹿夷则说:“可恶,人类的羽绒服哪里保暖了?简直把猫骗得团团转。”
约恩笑说:“本来就不如你的猫毛啊。”
鹿夷则深恶痛绝:“就是的!”
第二辆车将两人载回了布瑟兰达的异灵机构,是一座科研中心。鹿夷则一进门,就清清爽爽地释放出耳朵和尾巴。
约恩与他并肩走:“上回来还是搞交流会。”
鹿夷则说:“结果我们仨躲在活动教室的角落里,把肉干和果冻全吃了。为这事,卫尔臣还把我跟林豆豆单独训了一顿呢。”
约恩笑个不停:“猫那么小就做了负责人,难免的嘛。”
两人像个刚放学的高中生,一路说说笑笑,嘴里全是合伙干的坏事。
然而正当他们要进电梯时,整个科研中心却猝然陷入一片昏暗!
一声爆炸从六楼的研究室传来!
漫天的玻璃碎渣混着人体组织砸了下来,大楼里顿时惊慌一片!
约恩当机立断,用空间系能力将自己和猫瞬移到角落里。
几块断肢和器官血淋淋地砸在一楼的白瓷砖上,约恩看见碎尸和血,冷静非常:“六楼存放着数据终端和能量追踪器……猫,我们的实验无意捕捉到了某种特殊的能量,惹怒了它。”
鹿夷则绿瞳幽幽,他拔出肩头的玻璃碎片:“你是灵主,我听你的。”
“去地脉现场。”约恩果决道,“终端应该被破坏透了,我要留在这儿继续。”
鹿夷则顾不上疼,提醒道:“如果要继续,它一定会回来灭口。”
“恭候大驾。”约恩瞬间穿越空间,来到六楼,他的声音回荡在一团乱麻的研究中心,“我所管辖之地,侵犯者当有来无回。”
他的声音温和又坚硬,仿佛是撑起整个研究中心的地基。
一楼处,一只黑猫跟随人流,冲出了大门。
与此同时,楼宿雪踩上布瑟兰达古老的冰川,冰面不停地朝四周龟裂,像皱纹,也像岁月的余波。
他的风衣被寒风吹起,楼宿雪收起所有温和的表象,变得像一把王朝遗留的冷刃,他寒声道:“是你,将我唤醒?”
“布瑟兰达。”楼宿雪目光阴鸷,“你们都要毁了它。”
冰川之下,一樽腐化的棺椁正在忍不住哆嗦,就像里面躺着的人也忍不住牙关打颤一样。
①化用史铁生《病隙碎片》:“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去走你的夜路。”
追更辛苦,感谢观阅。另:10.14日对前章进行了修改,增添1k字左右的内容,已覆盖上去!与世界观信息相关!非常重要!劳驾10.14前看过的看官们重看一遍,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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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