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缕魔息入体,反噬便同地狱业火般席卷而来。它顺入沈芷悠的经脉,附带着灼烧撕裂的痛感。
沈芷悠顶着最后一丝清明,心念微动,驱策着蛊虫操控绿萝。借由秘术牵引,才使得王旭体内魔息在极短时间内爆发。
谁知体内的那个“她”却抓住时机,蠢蠢欲动,借着血祭离魂蛊,漾起一缕微弱却诡异的红光。
一个阴影从黑暗中缓步走出,“看来吸收了她以后,你确实变得更像你了。”
“什么你啊我的?”“沈芷悠”蹙眉,心生不悦,“可否说点让人听得懂的话?!”
那阴影轻笑一声,“以后你自会知晓。”
“沈芷悠”当即翻了一个白眼,随后闭上了眼。
她的指尖凝起一缕灵力,只是这灵力势微,像是燃不起的火星。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那阴影捂着胸口,故意作出一个受伤模样。
“你借绿萝之眼,窥得魔息入王旭之体,便想着利用绿萝,借赤情咒来激化王旭心魔,催生魔息异变。”那阴影中人说到这时,暗影骤凝,戾气陡生。
他一只大手死死扣住“沈芷悠”的后颈,迫其头颅后仰,痛苦张开双眼。另外一只手紧紧捏住“沈芷悠”的下颚,拇指用力擦过她的唇,俯身贴在“沈芷悠”耳边:“你心系于他?”
“沈芷悠”指尖那点微光由虚凝实,当即化作一道能量涟漪,将她眼前之人震得后退数尺。
只是这番操控,榨干了她所有灵力,现下别说搅扰王家,就是连个普通人,她也对付不了,于是使出美人计,转守为攻:“你只关心我喜不喜欢云铮?”
“沈芷悠”向前逼近,探身问道:“你与她为何皆对卫九渊另眼相待?只因其是混沌之体?”
“还是说……”“沈芷悠”唇角勾起一抹玩味,“你们之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
“我与她?该是你与我才对!”谁料那阴影陡然纵声长笑,“你与她……本就是同一人。”
“沈芷悠”声冷应道:“你记住了,我跟她,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人。”
夜色如墨,凄清月色穿薄云筛落,依稀勾出药田轮廓。
卫九渊躺在药材堆上,以手支颐遥望月空。
四下虽静,心底翻涌的燥热却半点未歇。身侧的不远处,就是最好的印证,散落着卫九渊失手打翻的药材。
此药名为“缠心刺”,干燥后脆如枯纸,须得轻拿轻放,且通体覆有细密透明的倒刺。
往日里,卫九渊戴着沈芷悠特制手套,从不觉整理药材费力。可如今,裸露的指腹被倒刺扎得满是红点,又痛又麻,连带着指节都泛起红肿。
自己已经多少天没见到沈芷悠了?
卫九渊看着破损的手套,心里牵挂又沉了几分。他准备重新起身,正欲拾起最后一根缠心刺时,猝不及防的剧痛猛地钳住了他的手。
卫九渊屈身按住腕脉,原本藏于脉息间的蛊虫,像是突然受了惊,正在经脉中疯狂乱蹿。
“呃——!”
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卫九渊的喉间溢出。
神魂剧痛难忍,他死死捂住心口,脸色在月光下白得骇人。这种痛贯彻骨节,正在以某种毁灭性的力量强行撕裂他的全部。
沈芷悠的声音在耳畔重响:“此蛊名唤‘同心’,你若遇险,天涯海角,我亦能感知,我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那夜月色皎洁,落在沈芷悠的素色衣袍上,她手托瓷匣,问道:“小九,你相信姐姐吗?”
沈芷悠将匣递近,匣内伏着一只血红蛊虫,百足之上,皆流转着微末红光。
她的眸光深不见底,隐喻着一种决绝之意,“你若信我,便吞下它,我定想尽办法护你周全。”
卫九渊的视线掠过蛊虫,最终落在沈芷悠的脸上,他发现她的脸上似乎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张。
可卫九渊不知道的是,她藏于袖中的指尖已经用力得丧失了血色。
“好。”卫九渊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沈芷悠指尖凝出一团白色灵力,她小心引那赤红蛊虫没入他的血脉,随着一道红光大作,“同心蛊”已成!
卫九渊猛地一颤,心间痛楚短暂却又尖锐异常,仿佛有一根冰线直入心脉,与他神魂相见。
“忍一下,很快就好。”沈芷悠额间沁出细密汗珠,在月色下泛着微光,她的双手紧紧攥着他。
未几,沈芷悠才松开这口气,“好了。”
卫九渊感觉全身剧痛消退,腕脉处的肌肤也已光洁如初。
沈芷悠苍白唇边勾起一抹微笑,“小九,从今往后,你的安危,便系在我的身上了。”
她的语气笃定挚诚,仿佛许下一个郑重誓言。
直至此刻,卫九渊才恍然,当日烙入他神魂的灼痛,并非蛊虫所攻,而是沈芷悠的生命之火。
“原来……姐姐当日所言,竟是这个意思。”如今此间将熄,警示安危的同心线正在崩裂,生命本源在卫九渊神魂之内,发出绝望悲鸣。
“姐姐……”悔恨与恐惧交缠,卫九渊此时无比痛恨自己竟然误会了她与云铮,他眼瞳里的茫然已被某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彻底填满。
卫九渊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好似整个天地间,只剩心口传来的焚尽万物的剧痛。
这动静惊起了值夜的药圃先生,他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怒火朝天的咆哮间还裹着浓厚的睡意:“卫九渊!你这夯货!”
“磨磨蹭蹭弄到现在还没弄完?”昏黄的光一晃,照亮了卫九渊苍白的脸,药圃先生吓得彻底惊醒,“你怎么这副模样?”
“喂——你装什么死狗?!”纪先生的灯笼几乎快要戳到卫九渊脸上,蜡油的热气和刺眼的光线,烫得少年下意识偏头躲避。
“一筐缠心刺!你他娘的择到现在还没择完?!你这双手是木头雕的还是泥巴捏的?废物!蠢货!松龄阁养你,还不如养只看门狗,狗恐怕还能叫唤两声呢!”
纪先生的叫骂声引来了几个值夜偷溜出去打牙祭的弟子。
李虎和赵小六勾肩搭背地走到近处,脸上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戏谑:“纪先生,您跟个痴儿较什么劲?”
李虎抱起胳膊,声音拖得长长的,脸上堆满了幸灾乐祸,“瞧他这怂样,见了我们哥几个,抖得跟个破筛子似的。”
赵小六嘿嘿一笑,上前半步,随即毫无预兆地抬脚踹在了卫九渊的腰腹上。
赵小六这一脚力道不轻,害得卫九渊闷哼一声,身体再次痛苦地弓了起来。
赵小六呸了口痰,愤然道:“就是,废物!这点活都干不利索!”
李虎亦来了兴致,两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卫九渊,右脚抬起碾在他撑地的手背上,稍一使力,便将那缠心刺的尖儿扎得更深,直至卫九渊的指骨泛白,“废物就是废物!”
“我听说你那个好姐姐,最近跟云府的云铮公子走得可近了!”李虎高兴地像是要跳起来,看着卫九渊身躯一颤,他刻意拖长尾音,满意道:“最出双入对的,啧啧啧!真是羡煞旁人啊——”
卫九渊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赵小六见他似有反抗之意,抬脚又踢在了他的腰腹上,接着啐了一口:“呸!傻子,你还不明白吗?人家沈大小姐啊——已经攀上高枝儿了!
“云府什么门第?云铮公子什么人物?人家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小六一边说,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藤条:“谁还会记得你这又傻又废的拖油瓶?你姐姐早把你当块破抹布给甩了!没人要的废物玩意儿!”
李虎接过藤条,一扬手便狠狠抽在卫九渊的胳膊上,“醒醒吧,傻子!你姐姐不要你了!”
“被抛弃的废物!”
“现在沈大小姐眼里只有云铮!”
纪先生的怒骂,灯笼刺眼的光,同门恶毒刻骨的哄笑和拳脚,还有那如同毒蛇钻入耳膜的声音……
“你姐姐不要你了!”
“跟云府的云铮公子……出双入对”
这些声光影绰,遥远得恍若隔世。
“不!不要!”卫九渊的神魂深处骤然有个念头狂戾而起,疯狂撕扯着他,瞬间吞没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要去沈芷悠的身边!
现在、立刻、马上!
“凡阻我者……杀!杀!杀!”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狂暴之力,此刻如沉寂万载的火山喷薄而发。
卫九渊猛地站起,眸中燃着似要噬人焚世的疯狂烈焰,然而纵使邪火焚心、骨血欲沸,他也不肯半分逞凶泄愤,只是一味地死死咬牙强撑。
掌心被他指甲掐得深嵌肉中,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染透指节,一时气血翻涌,致使他倏然喷出一摊猩红之色。
卫九渊抬手拭去嘴边血迹,想着干脆借着这股邪火,了了松龄阁这桩事。
他捡起地上藤条,在纪先生等人的惊愕中,三下两除二的将几人绑了起来,随后化作一道黑色飓风拔地而起,一瞬没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朝着沈府旧址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