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的队伍已经走远,师明暄却还站在原地。
秋深露重,暴雨将至。晚风刮过,寒意彻骨。
617敏锐地察觉到他暴涨的杀意,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宿主冷静。】
师明暄轻笑:“我很冷静。”
他转头看向617:“你们的天命之子,都是同一个人吗?”
白猫甩动的尾巴顿住:【当然不是。但是小世界的衍化自有其规则,天命之子的本质相似,在不同位面显现出相似的样貌实属正常,宿主不要多想。】
这是把自己当傻子哄呢。
师明暄意味深长地看了它一眼:“好。我不多想。”
他心中已然明白,喻珩和燕绥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绝对有不浅的联系。
这种感觉很奇妙,并非只是简单的长相相似,而是某些更深、更厚重的东西。
譬如灵魂。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师明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愉悦的勾起唇,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你说我要是将他培养成我手中利刃,替我铲除异己,叫他将我当成最可靠的同盟,最后再告诉他,其实他一直在为杀父仇人卖命……”
“不知这位身负大气运的天命之子,究竟会崩溃呢,还是会成长为与我匹敌的对手?”
这副皮囊生得极好,面容俊美无俦,分明是清冷矜贵的长相,唇角却天生上扬,中和了其中的疏离,由天上明月,化作了下凡的谪仙人。
可师明暄的表情实在可怕,明明在笑,眉宇间还是不自觉溢出几分杀伐之气,破坏了谪仙人般的气质,硬生生逼出一种杀神降世的威势来。
617背上的毛不自觉炸起:【宿主不可故意扭曲关键剧情信息,误导天命之子!此举可能导致世界线严重偏离,风险极大!】
“哦?”师明暄挑眉,“你的任务不是维持世界运转,确保反派存活至正确节点吗?”
“我此举难道没有给天命之子增加难度?难道没有给反派存活争取机会?”
617沉默片刻:【要不你还是干掉天命之子吧。】
直接对天命之子下手,有主角光环在,天命之子不仅不会有事,还能借机成长。
但要是任由师明暄出手,剧情指不定崩成什么样。
一想起上个世界逐渐偏离正常轨道的天命之子,617就觉得心累。
谁知师明暄惊诧地看了它一眼,颇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杀他?虽然我的确和燕绥有些旧怨,但与喻珩无关。”
“我不喜欢迁怒他人。”
617:【……】
它看了一眼快被杀意撑爆的检测器,只当师明暄讲了个冷笑话。
617决定妥协:【……可以试试,但你要保证不危及天命之子的性命。】
师明暄终于满意:“放心,毕竟是老熟人。我念旧。”
*
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下了起来。
书房已经被打扫干净,檀木桌案上的血迹一扫而空,奏疏被整整齐齐垒在一旁,朱笔搁在笔架上,与师明暄来之前别无二致。
外面夜色沉沉,刚拾干净的小路又被银杏叶铺了一地,又急又密的雨丝打在落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灯火摇曳,617趴在师明暄膝上,昏昏欲睡。
他单手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猫咪手感极佳的皮毛,一头乌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添了几分慵懒。
喻珩恭恭敬敬跪在下首,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同其他侍卫没什么区别。
师明暄的目光从他身上一寸寸刮过,愉悦地弯起唇。
以往不死不休的敌人如今恭恭敬敬跪在自己面前,虽然对方不过是在演戏,也没有上辈子的记忆,还是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宿主,你收敛些。】617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快将你当成有特殊癖好的变态了。】
师明暄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笑意更深。他道:“抬起头来。”
喻珩跪了不短的时间,膝盖已经隐隐作痛,闻言一愣,却还是依言抬头。
映入眼帘的并非燕绥那张得天独厚的脸,而是另一副再普通不过的面容,师明暄只能从他形状姣好的桃花眼上窥见几分旧人风采。
喻珩眼神低垂,刻意避开与他的对视,只将目光落在他的袍角,将惶恐和卑微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爷。”
师明暄并不觉得失望,明知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入的府?”
喻珩老老实实道:“回王爷,小人名叫许随,上月刚通过府卫选拔入府。”
他的母亲便是姓许,出身将军府,兄长乃是三品怀化大将军,许越。
“许随,”师明暄重复了一遍,哼笑一声:“本王看你倒是眼熟。”
喻珩心头一跳,确定自己没露出破绽,强自镇定道:“能叫王爷眼熟,是小人的荣幸。”
师明暄盯着他,眼神意味深长:“当真是巧了,怀化大将军也姓许。”
这话如惊雷炸响,恰巧窗外雷光一闪,风呼啸着灌入,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啦作响,烛火明灭不定,一如喻珩此时的内心。
他抿了抿唇,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出身畏寒,不敢高攀将军府。”
见他一直同自己打太极,师明暄忽然没了兴趣,拍拍白猫的头,示意它从膝上下去,站起身,来到喻珩面前:“喻小公子,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他眼中的戏谑太过明显,喻珩半掩着眼皮,遮住其中翻涌的情绪:“王爷认错人了。”
说谎。
师明暄对燕绥太熟悉,虽然真正接触的时间不多,但对对方的小习惯却一清二楚。
如今又见到某人不自觉垂下眸子的动作,他嗤笑一声,欺身而上,钳住喻珩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本王说了,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侧,喻珩几乎能感受到眼前人白皙细腻的皮肉传来的温度。
即使隔着一层人皮面具,接触对方手指的皮肤还是变得灼热起来。
他自认不是什么只看样貌不问是非的浪荡子,可这样俊美的一张脸陡然放大,他还是呼吸一滞。
这并非师明暄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喻家还没有如今这般辉煌,父亲刚得皇帝重用,同师明暄在朝堂之上吵了一架,一直争执到宫门口,他和母亲来接父亲下朝,远远便瞧见父亲少有的疾言厉色同人争执,对方笑得一派温良,喻珩却从中品出几分毒蛇般的阴冷。
当夜父亲便摔断了腿,足足养了小半年。
他没法不将此事与师明暄挂钩。
对方如今还是笑吟吟看着自己,也依旧叫人脊背生寒,却奇异地没了那种阴冷感。
这变化叫喻珩觉得惊奇,又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预期。
见他久久不言,师明暄不耐烦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声音里满是恶意:“你改名换姓潜入本王的府邸,便是将你打杀,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他眼神死死锁定着喻珩的脸:“届时丞相府的仇,又有谁来报?”
“轰隆——!”
暴雨倾盆,狂风大作,烛火被风吹灭,整间屋子霎时暗了下来。
喻珩猛地抬头看向他,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双眼却像狼一样锐利。
当真是他?
果然是他!
617已经惊呆了,背上的毛猛地炸了起来:【不是说要让天命之子为你所用吗,怎么现在就告诉他真相!】
【万一天命之子对你,下手,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师明暄没有搭理系统,只是放开喻珩的下巴,退后一步,居高临下打量他:“久闻喻公子大名,能文能武聪慧异常。今日一见,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他冷笑:“本王虽与喻丞相意见相左,但总归都是为百姓谋福祉,朝堂之上多有口舌是非,实属正常。何至于杀人灭口?”
他的态度理所当然,眸中是明晃晃的讥讽,喻珩一时拿不定主意,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师明暄又道:“你可曾细想,这京城之内,天子脚下,谁能动得了当朝丞相满门?”
“又是谁能调动如此精锐的杀手,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却连巡防营都迟迟未至?”
喻珩不是蠢货,他自然想过这些问题。
要说谁能有如此本领,除却眼前这人,便只有一位——当今天子!
丞相与摄政王两个党派争端已久,喻珩想不通,皇帝有什么理由对父亲下手。
说来说去,还是眼前之人的嫌疑最大。
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还是一根筋,师明暄眸中讥讽更甚:“蠢货!”
“喻家也是书香世家,怎么连功高震主的道理都不明白!”
“喻文清的确不主动结交党羽,可你仔细想想,朝中有多少人都是他的门生?每缝年节,丞相府比本王的府邸还要热闹几分,小皇帝当真毫无芥蒂?”
一语惊醒梦中人,喻珩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自家父亲勤勤恳恳,从不曾懈怠,对皇帝也是一片忠心……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旁人是什么看法?
摄政王权倾朝野这么多年,皇帝恨极了权臣,父亲这些年又越发张扬,纵使心中没有不臣的念头又如何?
喻家什么态度不重要,皇帝怎么想的,才重要。
想清楚其中关窍,喻珩心情又凝重了几分。
对付师明暄,他尚可以借皇帝的势。倘若灭喻家满门的是皇帝,他又能如何?
书房中一时静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
“叩叩——”
房门被叩响,师明暄坐回座椅上,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喻珩:“进。”
管家推门而入,低垂着头,像是没感受到周围凝重的气氛:“王爷,陛下请您进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喻珩豁然抬头,看向师明暄。
他可以借皇帝的势对付师明暄,为何不能借师明暄的势,同皇帝斗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