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进走廊,脚下的地毯泛着柔柔的光。
叶然跌跌撞撞回到工作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嘴唇发干,胃里一阵绞痛,想倒头睡一觉。然而不行。
“然姐,辛苦了。”向榆推门进来。
“还好。”叶然打起精神,“有新消息吗?”
除了争取NB这份大单,叶然手头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客户,每天的对接工作繁琐又沉重。还好有向榆替她分担。
“有。”向榆说,“我已经拟好了回复,你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发过去。”
叶然接过向榆递来的平板,眼睛疼得厉害,可她不能撂挑子,工作催促着人往前跑,一刻也停不下来。她一行一行读完:“发吧。”
微信上,白桐发来消息:【阿浔还没有通过我的申请,可能太忙了,没有顾上看手机,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叶然胸口憋着一团火,但没有力气发出来,也不能发出来。
叶然:【好。】按下发送键,又撤回,报复性地发出【或许,她压根不想加你。】犹豫两秒,又撤回,【再等等。】
但愿白桐没有看到她第二次撤回的内容。
十分钟后,白桐才回复一个浮夸的表情包——一朵鲜花绽放,顶端是花哨的艺术字,“幸福像花儿一样”。
叶然苦笑,回以同样浮夸的“真棒”,一个大拇指在界面上跳动不休。
哐哐——
方可拎着文件夹进来,驾轻就熟地坐在叶然的座椅上:“感觉怎么样?”
“该说的都说了。”叶然说,“乔总对预算有意见,乔峤似乎是栗粒的粉丝。”
“如果他对你的预算都有意见,那白浔就更加没戏。”方可吐槽,“太小家子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NB是一家小作坊!”
叶然:“倒也可以理解。初次合作,咱们还在乔总的考察期,他不肯亮出腰包也在情理之中。”
方可:“难为你想得开。”
“她是怎么设计的?”叶然问,“老宋为什么会被逗笑?”
“谁?”方可假装恍然大悟,“哦!原来你问的是白副总监啊,她......”
煞有介事地停顿两秒,对上一双怒目,方可晃一晃手里的文件夹:“想不想看?想看就要请我吃饭。”
叶然伸手去拿。方可站起身,把文件夹举过头顶。叶然够不着,尖细的高跟鞋跟踩在方可的皮鞋上:“给我!”
“要死要死!”方可痛得嗷嗷叫,“夭寿了,大白天家暴!”
透过玻璃,向榆看到方可一脸狼狈,又好笑又气愤:“长点心吧,再作妖,然姐就被别人抢走了。”
叶然翻看白浔的策划案时,方可问她:“创意总监,你非当不可?”
“废话!”叶然说,“我努力奋斗,就是为了不比她差。我受够了她骑在我头上的日子。”
小时候,叶然总觉得,白桐更偏爱白浔,是因为她不如她漂亮。
她像个小孩子画出来的人像,鼻子、眼睛、嘴巴......一样不缺,但一点都不出彩。
而白浔从小就好看得不得了,小巧的嘴巴、高挺的鼻子,还有洋娃娃一样的眼睛。白浔的睫毛又浓又长,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她笑起来,脸颊会出现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她的身材被舞蹈老师称为“比例最好的一个”。她美得无可挑剔、光彩照人、夺人心魄......总之,世上所有形容美貌的词,都能恰如其分地用在白浔身上。
而留给她的,只剩下羡慕和无助。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妈妈更爱我?”叶然时常这样问自己。
直到有一天,白桐对她说:“叶然,我希望你能在这次比赛中赢过白浔。”
妈妈连名带姓地叫她了,这预示着,白浔不再讨妈妈的喜欢了。叶然激动不已,并郑重承诺:“我一定会赢过她的!”
白浔的提案相当精彩,叶然越看越兴奋。旗鼓相当,幸甚至哉。她忐忑于白浔可能会打败她,也感激她的竭尽全力。许多年前,她们就立下规矩:放水,是对对手的蔑视,说明对方不值一提。面对强敌,一定要全力以赴。
等等,白浔全力以赴了吗?
叶然问方可:“她随便搞搞,就完成了这份提案?”她知道他们联系得多,遇到困难,白浔多半会找方可倾诉。
“怎么说呢?”方可轻笑。
白浔准确预测了叶然的问话,还提前给他出示答案:“如果她问起来,你就说是。不管她怎样怀疑,你都要秉持一个态度,这份提案,我做得轻而易举,赢过她,不费吹灰之力,‘风水轮流转’,她再怎么努力,都只能做我的手下败将!”
这对姐妹花,心有灵犀但思想扭曲,让人头疼。方可在白浔的“淫威”下不得不承诺,“OK,没问题,就按你说的来。”
可真相是,这段时间,方可差点被折腾死。半夜三更,白浔喊他出去喝酒,两三杯下肚,他刚到兴头,白浔却不见了踪影,找来找去,她躲在另一个包厢狂推细节,文案够不够亮眼?设计算不算擦边?模特如何演绎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为此,方可叫苦不迭,要不是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他会把白浔赶到街上,再以牙还牙地拉黑微信,删掉电话。
叶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真的信手拈来,就完成了这份提案?”
如果是,遭受轻视的同时,也说明,白浔的水平,让人难以企及。
方可毫无压力地在对白浔守信和让叶然安心之间做出抉择——陈述事实。
叶然欣然。
方可不解:“你笑什么?”
叶然说:“她没有看轻我,也没有把我当作一条发烂发臭的死鱼。”
早上白浔盛气凌人时,叶然一面生气,一面就在暗喜——白浔愿意搭理她,愿意和她斗,让她热血沸腾。
很早以前,叶然就心知,相较于输给白浔,更让她害怕的是,白浔不再对她感兴趣。
她曾在日记里写:我会想念她,会一直想念她。我们是彼此生命的守卫者。失去她,我的世界将充满孤独。
实际正如她所言,在没有白浔的岁月里,她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推杯换盏,嬉笑欢闹,却没有一个触及她灵魂的出口,她的生活像一支箭,笔直得沿着最快的轨迹奔走,不知疲倦,却也毫无乐趣。
每当厌世情绪席卷心头,叶然就假想白浔正在奋力拓展生命的广度,世界无聊,但“不能输给白浔”的念头让她决定再坚持一阵子。
早上在向榆面前表现得有些神经质,既因为白浔主动找她挑衅引起的情绪波动,又因为,白浔看中了向榆,她就要尽力挽回,在她心里,向榆的去留,代表着她们一场角逐的胜负。
方可无奈一笑:“听我一句劝,你示个弱,给她个台阶,你们和解吧。”
“凭什么是我示弱?”叶然嘴角一撇,“是谁言之凿凿地说,一定会挺我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方可扶额,又说:“非要闹得两败俱伤,你才满意?”
叶然:“我有分寸。”
“有个鬼的分寸!”往事闪过脑海,方可生气,“她之前受了多大的伤害,你忘了?”
“我没忘!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叶然的心瞬间沉痛,她挥一挥手,想把鲜血淋漓的记忆从眼前扇走,无济于事,便捂着脸,把脑袋搁在两个膝盖间。
叶然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方可心疼她,火气顿消。
他坐在沙发上,搂住叶然的肩膀:“重逢不易,以后你们好好相处吧。折腾来折磨去,一眨眼,一辈子就过完了。”
叶然没有回答,也没有抬起头。方可轻叹一口气:“你再好好想一想。”
他走出工作室,见向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那个,我想说,”被“芳心纵火犯”目不转睛地盯着,向榆心跳紊乱,脑子也乱作一团,“那个......”
向榆想提醒方可,叶然在相亲,表现要好一些,免得失去后追悔莫及,又觉得交浅言深不合适,大佬们的爱恨取舍轮不到她插嘴,磨叽了半天,憨憨一笑。
“没事。”向榆说。
“OK。”方可潇洒地穿过一排排工位,接受女孩儿们仰慕的眼神,心想,长得太帅,是个负担!
*
市场部的办公室在走廊另一头,行到中间,方可见白浔雄赳赳气昂昂地从电梯里出来,冲她招一招手。
“别烦我!”白浔一脸严肃,“你输定了,准备好转账!”
从年少时就养成的习惯,每当白浔和叶然比赛,总有人押注,这次也不例外。三天前,酒吧里立下赌约,熟人局。
“果真是这样?”方可的眼神充满探究。白浔一把推开他:“好狗不挡道!”前走两步,又转过身,“今晚请你吃饭。”
方可:“订一家五星级餐厅。”
“路边麻辣烫,不能再多了。”白浔说着,手机解锁,通过白桐的申请,迅速打出“阿姨,好久不见”,发过去。
白桐秒回:【阿浔,你过得好吗?阿姨很挂念你。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坐坐?阿姨给你做好吃的。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变样......】
信息占据整个手机屏,白浔知道,这些话早就编辑好,就等着双方成为好友。
回到工作室,她点开视频聊天。
白桐打扮时髦,红唇、柳叶眉,两颗珍珠耳环,头发盘在脑后,戴着一根墨色发簪。烟波色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可惜美人迟暮,涂抹再多化妆品,也掩盖不住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
“你越来越漂亮了。”白桐一见白浔,就倍感心酸,故人的身影浮现在心头,她哽咽,“一晃,你妈妈走了已经七年了。”
七年前,一场车祸夺走了叶衡的生命,白浔继承叶衡留下的遗产,也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加上兼职赚的钱,遇到一个出国深造的机会,便果断向学校递交申请。
白桐抹一抹眼泪:“这些年,你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我过得很好。”白浔心平如镜,“学习之余打打工,还发展了兴趣爱好,结交了新朋友,很忙碌,也很充实。”
她不想把伤口扒开给别人看,哪怕是白桐,也不可以。在异乡崩溃的场景历历在目,但她不后悔。成长路上难免磕磕绊绊,受伤、痛苦都没什么大不了,夜里舔舐伤口,白天依旧生龙活虎,命运接二连三给她重捶,她做出的回答一如既往——不屈服!
更何况,她也并非独自煎熬。有人陪她度过了最绝望的时光,算是黯淡生命里点亮一盏明灯,她满怀感激,借着一缕微弱而温暖的光,一路迎难而上。
两人分别太久,难免生疏,回忆几句往昔就陷入沉默。
聊天的最后,白桐说:“你妈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一向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子,以后,我这里就是你的家,有空常来家里看看,我和叶然,都是你的亲人。”
白浔嘴上说“好”,心里却想,叶然怎么能是亲人?忽然间,她想起她们在孤儿院里的情形。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那时候,叶然扎着两条麻花辫,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伸出小手,“拉勾!”
她没有拉勾,而是忧心忡忡:“要是有人要把你带走呢?院长说明天会有阿姨来挑选一个孩子,万一她选中了你,我们就得分开了。”
“要是她不把你也一起带走,我就不跟她走。”叶然信誓旦旦,“我会大哭大闹,除非她答应我的条件。”又说,“万一她选中你,你怎么办?”
“我......”她逗叶然,“我会跟她走。过段时间再来看你,给你带零食和玩具。”
叶然果然上当,耷拉着脑袋,眼泪花花地抽噎,肩膀一抖一抖。
“骗你的啦,笨蛋!”她撩起袖子帮叶然擦眼泪,“没有你,我会过得不快乐。所以,我们还是被同一家人带走比较好,要么就一直在这里长大。”
第二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叶衡和白桐来了,一个身穿翠色旗袍,外套是一件青绿大衣,一个穿着印花连衣裙,上面套了件米色羽绒服。两双高跟鞋踩在雪地里,留下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和叶然手拉手站在一群小朋友中间,紧张又忐忑地看着两位美丽的阿姨。
叶衡的目光扫过孩子们,最后定格在她身上。
“你愿意跟我走吗?”叶衡蹲下身问。
她被迷住了,半天没有吭声。
“你不愿意吗?”叶衡摸一摸她的头,“好吧,我……”
“愿意!”她回答得十分响亮。
叶衡抱住她的时候,她看见叶然眼眶里泛起泪花,急忙挣脱叶衡的怀抱,抓住叶然的手说:“阿姨,把她也带走吧!”
叶衡有些为难,看向白桐。两人去一边商量。
叶然靠近她耳边悄声说:“这个阿姨很好,你跟她走吧,别管我了。”
“不要!”那时候,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离开你,我活不下去的。要走一起走!”
“可是......”
“没有可是。”
她握住叶然的手,两根小指勾在一起,没有出声,在心里默念一遍“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郑重盖章。
大约半小时后,叶衡和白桐回来。
“白阿姨就住在咱家隔壁。”叶衡拉起她的手,却看向叶然,“你们会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长大。好不好?”
叶然还在犯懵。白桐蹲下来,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走。
车子缓缓驶出孤儿院,她们把脑袋探出车窗,向院长挥手喊“再见”,然后抱在一起咯咯笑,笑着笑着,突然不约而同哭起来。说不清楚缘由,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非得用又哭又笑的形式来舒缓。
如今想来,那一天,已经为她们往后的人生做好了注解。
叶然怎么能是亲人?白浔转着手里的笔,突然无法定义,叶然在她的生命中究竟算什么?
报备一下个人习惯,微信对话,会用【】标注。[玫瑰][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