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叶然满血复活。
“人靠衣装马靠鞍”,她套上一件蓝色冰丝衬衫,搭配黑色花骨朵半身裙,珍珠耳环,玫瑰金锁骨链,再化好妆,落地镜里立刻映出一位精致干练的女强人。
叶然走出小区,脚步越来越轻快。耳机里歌声悠扬:“即使在无人注目的暗夜,你可曾动情地燃烧......”
骄傲不屈的战士重新踏上征途,心中充满对世俗岁月和滚滚红尘的眷恋。叶然斗志昂扬,一鼓作气冲进工作室,抱上文件夹,走去会议室。
相隔一周,晨会已大不相同。
半年前,创意总监被对家公司撬走,宋焘拍板,创意部的会议由叶然主持。而今新官已经确定,她理当让位。
叶然和另外三位副总监坐成一排,九点整,白浔姗姗来迟。
今天,白浔一身黑色西服,没有排扣,腰带系在左侧,勾勒出柔美的腰线。全身仅有的首饰,是一块卡地亚手表,银白色,简约大方。
白总监顶着一张冰山脸,端坐在总监位上,身体笔直,手肘支在桌面,两手交叉,指尖触到下巴,静静听下属做汇报。
叶然瞥到修长的十指,指节分明,指甲修得短而圆润,淡色指甲油泛着微光,似乎具有勾魂摄魄的力量。
叶然浑身一阵酥麻,旋即恼怒。表盘下齿痕若隐若现,她心说,活该!
会议内容分为两项:反思上周的问题,安排本周的工作。
白浔如愿升职,暂时没有招到替补,之前带领的团队,还由她继续带,意味着工作量翻倍。自讨苦吃!是她对近况的总结。
苦,却快乐!只要能膈应叶然,就值得。倒不是拎不清,而是人间苦闷,没有比让叶然吃瘪更令她感觉好玩的事。
另外三人汇报完,白浔提醒:“叶副总监,到你了。”
叶然没有什么可反思的,NB放弃她,她自认倒霉。
“我本周要跟进五个项目。”叶然按一按翻页笔,屏幕上播放她的PPT,“XX品牌的内衣,需要重新规划海报......”
叶然讲完,白浔说:“你手头的项目有点多,分三个出来,让其他组去接洽。”
你特么有毒!叶然想飙脏话,穿小鞋穿得这么明目张胆,给你脸了!
叶然看向一旁,三位副总监像嗷嗷待哺的猪仔一样,眼神中散射出渴望与激动的光。尤其是朱颜,这个三十七岁、托着啤酒肚、需要用假发片掩饰“地中海”的男人,疲惫的小眼睛里,含义复杂难辨。
混迹职场,不能轻易得罪同事,叶然深谙此理。总监大人话已出口,她拒绝,令上司难堪是小事,让平级的同事失望,今后大家还有很多合作的地方,不好收场。
算你狠!叶然看向白浔,面带微笑:“您觉得,分哪三个出来合适?”
白浔点菜一般点出三个项目,语气公事公办,面对叶然时,神色没有丝毫愧疚或得意,当然也不像相熟。
另外三人欣然接受。
叶然百般不舍,眼看着辛苦许久的成果被人瓜分,她心里愤恨,“冤有头,债有主。”坏家伙!跟你没完!
哐哐——
宋焘推门进来:“开完了吗?我说两句。”
新官新气象,宋焘把周五晚上的说辞重复几句,接着说:“团队缺一位副总监,人力部正在聘请合适的人才。我们会严格把控才能、资历等要素,争取尽快为创意部输送新鲜血液。”
五人机械鼓掌。
宋焘表明来意:“还有一件事,之前咱们做的卫生巾广告,LK的,都记得吧?企业反馈销量下跌严重,得调整思路,重做一支广告。”
LK的老板夏珞,叶然对她记忆犹新。一个不惑之年的女人,敢闯敢拼,外表刀枪不入,细挖才知道,她是栗粒的“亲妈粉”。
夏珞“望女成凤”,三年前,因为栗粒下场撕狗仔,言辞激烈,有失体面,一怒之下脱粉,且与她取消合作。
就这样,叶然的提案胎死腹中,几百万的生意眨眼泡汤。
夏珞是朱颜费尽心力争取回来的,一直由他接洽双方的合作事宜。上周五,夏珞给宋焘打电话,嫌朱颜不够尽责,要求换人对接,要么她换广告公司。
宋焘说:“LK是我们的老客户,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能让夏总寒心,也不能有损ME‘服务至上,客户为王’的原则。”
周末两天,朱颜已经针对LK旗下的卫生巾发起网络问卷,收集到一批数据,眼下需要讨论的是,谁来接手?
会议室里静若无人。
夏珞不好对付,连朱颜这种左右逢源的老油条都惨遭滑铁卢,其他人更是避之不及。
宋焘用豆豆眼扫过在场的五人。
客户发火,按理说,应该由创意总监亲自出面安抚展现诚意,可白浔要监制拍摄NB的唇膏广告,又和夏珞不熟。叶然恍然明白,昨晚宋焘请她吃饭、刚才白浔撤掉她的项目,意在让她接下烫手的山芋!
是了,略施小惠,稳住人心,再预留出空段时间。他们商量好的!
目光与宋焘相触,对方微微一笑,叶然暗骂老狐狸!
宋焘:“小叶,这件事由你处理,夏总近期不在国内,明天下午两点回国。你今晚就去上海。提前去,做好充份的准备,务必挽回LK。”
“务必”二字,表明宋焘只看结果,不管过程,哪怕员工尊严扫地、卑躬屈膝,他也毫不怜惜。叶然讨厌“务必”!
“我尽量。”叶然说。
*
晨会开得压抑,回到工作室,叶然叫来小组成员,向他们传达情况。
“本周咱们只负责两个项目,其他的,由另外三组替咱们分担......”
叶然简明扼要地说完,有人沉默,有人皱眉,有人喜笑颜开。
“都回去工作吧。”打发走其他人,叶然冷声,“小鱼,你留下!”
向榆一愣。叶然极少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怎么了?”她摸不着头脑。
叶然:“小鱼,那三个项目,都是咱们的心血,人家一句话就拨走,你怎么笑得出来?”
“我当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向榆舒一口气,慢条斯理,“然姐,咱俩不一样。你拿高昂的提成,而我只拿固定薪资。你想把生命奉献给事业,我只想赚几两银子过日子。对我来说,活少钱没少,不值得高兴吗?”
“这......”叶然被向榆的坦诚逗乐了,“我没想把生命奉献给事业。”
“那你这么拼?”向榆说,“别再用‘不想落后于人’糊弄我了,除非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白总监!”叶然瞥一眼隔壁工作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总是比我优秀。上周,我又败给她了。”
“哦!”向榆心说,要和白浔竞争,是得加倍努力。不过,“你俩干嘛争来抢去,同心协力不好吗?”
“嗯......”叶然想一想,“小鱼,先帮我订一张飞上海的机票。”
*
摄影棚里,满目翠绿,灯光、摄影、道具、模特全都就位。
根据白浔的策划,唇膏部分多用特效,做出聚沙成塔的效果——乐声响起,动感十足,如丝的彩雾迅速凝聚成一支膏芯。丝雾缥缈旋绕,扑向镜头。
模特撕开雾气闯入观众的视野,皮衣皮裤马丁靴,嘴唇殷红,帅气炫酷。唇膏在她的指尖转动,是白浔平常转笔的动作。每一次旋转,都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唇色随即改变。于是,她身处亲手染就的绚丽空间,像站在万花筒中。
其后三组镜头:头抵玻璃,神情忧郁;拳击万花筒,霸气肃穆;背对前行,顿住,转身一啵,无数唇印飘向观众。
最后,由模特性感低沉的女声念出广告词:“NB唇膏,炫彩每一天!”
在最初的设计中,万花筒击碎,还要做一次特效——每一块碎片中都有半截唇膏,眼花缭乱,但美丽非凡。考虑到预算有限,只好缩减成目前的版本。
预演那天,宋焘说,画面稍带挑逗意味,要是让他妻子看到他因为唇印飞向自己而虎躯一抖,少不了挨一顿鸡毛掸子,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拍摄了一早上,白浔一条都不满意。模特的动作不够爽落,眼神也不够犀利,稚嫩有余,力量感不足......和沐浴露一样,她觉得差点儿意思。
白浔:“先吃午饭,下午再拍。”
*
向榆拎着外卖进来,把菜摆在桌上:“吃完再看。”
叶然合上资料。向榆说:“你昨天的菜,是谁炒的?”
叶然:“栗粒。”
“谁?”向榆一惊,“哪个栗粒?”
叶然:“就是你想的那个。”
向榆惊呆。她只知道叶然和栗粒合作过,但不知道她们竟然这么熟。
“早知道昨天我就去你家追星了。”向榆说,“顺便蹭吃。”
“算盘珠子不要敲得太响。”叶然说,“我就是怕你冲到我房间,才不在评论区回答你。”
“且!”向榆笑,“我昨天也收获满满,查了许多旅行安利帖,最终决定去英国,参观大英博物馆,看看大本钟。”
“英国我去过,挺好玩儿的。”叶然唯一的忠告是,“看好包。”
向榆:“你去追星?”
“不全是。”叶然说,“记得代我去Victory喝杯咖啡,我就差一步,好可惜!”
哐哐——
白浔探进脑袋。
叶然说:“午饭时间,不方便!”
“又不是找你。”白浔走到向榆跟前,“小鱼,你要的香水。”
向榆受宠若惊:“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嘴上拒绝,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包装盒。淡淡的清香穿透盒子,仿佛糖果在嘴里缓缓化开,沁人心脾。
“别客气。”白浔把香水塞进向榆手里,“并不贵重,是我自己调配的。”
“哇!你还有这本事!”向榆的佩服如滔滔江水,“厉害厉害!”
当着我的面,诱拐我的人!叶然腾地站起身,不怪向榆经不住考验,坏蛋的手段,连她都招架不住。
“你过分了!”叶然说。
白浔故作困惑:“为什么这样说?”
向榆以为叶然在介怀撤掉项目的事:“然姐,五个项目都由咱们组完成,你又要出差,我们忙不过来的。”
“瞧,小鱼的脑子转得多快。”白浔得意洋洋,“叶副总监,你在耿耿于怀什么?”
叶然:“明知故问!慢走不送!”
白浔没有出门,而是问向榆:“小鱼,以后你订午饭,能不能帮我带一份?一忙起来,我就忘记其他事,这不,都十二点半了,我的午饭还在配送中。”
楼下饭店人满为患,等餐时间过长。天气越来越热,出去一趟,浑身是汗,大家都不喜欢中午出去吃。
“好啊。”举手之劳,向榆乐意为之,况且,拿人手短。
好个头!叶然看一眼向榆,这女孩儿脑门上写着“易上钩”,而坏家伙会一点点渗透她,直到把人拐走,她的危机感直线上升。
“谢谢你!”白浔看一眼向榆,再看向叶然,眉毛一挑,“紧张吗?”
“不紧张!”叶然指门。
白浔:“拜了个拜!”
工作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向榆喜滋滋:“你俩的相处模式太奇妙了,我要是在茶水间说,他们都不会信。”
叶然:“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所以我并没有说。”向榆好奇,“白总监为什么问你‘紧张吗’?”
“你没有看出来?”叶然叹气,“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
向榆一脸懵圈,叶然给她解释:“那位总监大人试图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刚才送你礼物,你俩交好,问我紧不紧张你会离我而去。从职位到朋友,她想全方位碾压我。”
“这样啊!”向榆听笑了,“你俩还能更幼稚?”又说,“难怪公司上下,除了你和方总监,她只对我感兴趣,我还以为是我聪明伶俐惹人爱,原来是沾了你的光。”
叶然:“你确实惹人爱。”
“当然了!要不然,两位大佬也不会争夺我。”向榆自嗨,“你打算怎样挽留我?有没有具体计划?”
叶然:“计划给你穿小鞋!”
“且!我好怕!”向榆一本正经表忠心,“你不用紧张,我会追随你的。”
叶然:“为什么?”
向榆:“因为我是你的迷妹。”
叶然:“为什么是我的迷妹?”
向榆:“因为......”
哐哐——
又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