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承宫大宴。
太子将太子妃的轿子送至寝殿门口后,便去前殿赶赴宴席了。
闷了大半天的郑研从轿中出来,直接被送进了寝殿,继续闷着。
她坐在床沿,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红色。
她几次想掀自己的盖头,都被老嬷嬷阻止,“娘娘这可使不得啊,不吉利的。太子兴许马上就回来了,您可千万别啊!”……
这一晚,江肇昀喝得比他第一次打胜仗时还多,去寝殿前,还特地又去了一趟茅房。
以李召为首的太监和宫女跟在太子后头几次忍不住想笑,又生生给憋回去。
平日里太子待人不苛刻、就是总摆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臭脸。今日一身红袍,虽然也没怎么笑过,但总算给人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了。
他们想到一会儿守殿,想想都刺激。
江肇昀没醉、还挺清醒,只是步子比平常重了不少。
他推开门,由喜婆安排了他们完成了洞房前最后的仪式。
随后喜婆给太子指了指挑红盖头用的玉如意,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江肇昀看了一会儿玉如意,又端详了一会儿女子的喜袍,总觉得是不是袍子太宽大了些,看不出原先的腰身纤细。
但心里还是欣喜的,他试探着唤了一声:“郑研。”也许她还记得自己的声音。
盖头里的女子害羞得没有出声。
江肇昀也不拖延了,扎着红绸花的玉如意被置之不理、默默地躺在桌上,他带着些许紧张和期盼,直接伸手就掀了盖头。
而揭开的一瞬,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僵住,眼里的光也渐渐消退去。
眼前的女子红唇鲜艳,鼻梁高挺,还有一双有些犀利的凤眼,虽然脸盘子比郑晓运小了不少,但是五官整体看起来还是继承了大将军比较多。
“太子殿下~”郑研轻一触到江肇昀的目光,就移不开视线了。
果真如父亲所说,太子风神俊朗,此谪仙一般脱俗的容貌,实乃世间难能一觅。
见郑研痴痴地看着自己,江肇昀皱了皱眉,立时挪开视线,恢复了笔直的站姿。
不是她,根本不是她!那冒充大将军女儿的她是谁?……江肇昀左思右想,心中郁结。
郑研当太子是害羞,主动站起来,带了些娇嗔,直言不讳:“殿下,臣妾今夜可以唤殿下夫君吗?”
江肇昀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他确实不大懂如何与女人说话,尤其是,一个看上去还挺热情的完全陌生的新婚妻子。
“你还有别的姐妹吗?”江肇昀不禁问道。
虽然那个冒牌的郑研和郑晓运长得是一点也不像,但是令牌不是假的。
只是去乐安园看看而已,也没必要特意扮个大小姐的身份吧?难道只是个将军府的丫鬟?那居然还能入得宫来?
江肇昀还在思绪万千,郑研却好像忽然明白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她根本没有多想太子问话的用意,只是他问她便答,毕竟她的母亲在送她入宫之前说了,要听夫君的话,才讨人喜欢。
“没有了。爹爹就我一个女儿。”
江肇昀暗暗叹气。
郑研看眼前的男子一副冷漠的样子,回忆起父亲说的太子在边关打仗生杀之事见多了,平素不苟言笑,便又没当回事。
她爽朗地笑着,说:“那么夫君,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呢?”
做什么?……江肇昀瞥一眼门外,那些影子看着可真是碍眼。
说起来,郑研也不能说是丑女的长相。
脸部轮廓是硬朗了一些,眼睛是狭长了些,又可能因为练武,看着很有英气。不过笑起来的时候眼眉微弯,也有些少女的娇羞。
看得江肇昀心里平白生出了几分歉意——娶错人了。
他回忆起心聊斋景逸合的八字,好嘛,景先生还真没说错!
“你会剑术吗?长剑。”江肇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就对郑研说。
“会啊!臣妾自小就练的。”郑研激动地回答。
她一直觉得自己能从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被太子选中,可能就是因为习武。
“那比个剑吧。”江肇昀道。
李召因着寝殿里头听起来动静不大,特意凑近了些,谁料门忽然打开,他脚下没站稳、差一点就跌进了太子的怀里。
江肇昀扶住了他。
他立马跪下磕头谢罪:“奴才该死!”后头其他守殿的宫人也一齐跪下。
“都起来吧。”江肇昀摆摆手,不恼,也不再理他,穿着扎眼的大红喜服,径直往院门的方向走。
李召等人站起身后,又看见太子妃也从寝殿里走出来了。
众人皆一脸茫然,这**一刻值千金啊!太子夫妇不好好洞房,跑外头来做什么?
理承宫的院子不小,灯火也还未灭。
“你的衣服可以吗?”江肇昀回头,看了郑研一眼。
郑研爽快,把最外头的披风扯了就扔进房内,里头的喜服倒也不算碍事。
“李召,你们就站那儿,不要乱走。”江肇昀怕伤到人,先提醒道。
“是,殿下。”被喊了名字的太监只能照做,却更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做什么了。
江肇昀四处望了一圈,青枫居然不在。不过又想了一想,他是不是早就喝趴下了?
走到外头,江肇昀推开了理承宫的大门,门口的侍卫见到太子出来都愣住了。
“借用。”江肇昀从容地从剑鞘里拿走了两把剑,再把门关上。
而剑都没有了的侍卫们更是呆若木鸡,只剩下彼此面面相觑了。
回到院内,江肇昀把右手上的剑甩了出去。
“啊!殿下!……”宫人们瞠目结舌,一齐跪下去。怎地,他们的太子殿下要在新婚之夜杀害太子妃是怎么回事?
“大惊小怪!”江肇昀斥一声,剑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到郑研手上。
郑研接过,运剑向下。
一个胆大的宫女通过指缝看着摆好架势的新婚夫妇,拉了拉旁边人的衣袖,比剑呢比剑呢,一传十,应该只是比剑吧?
“你出招吧,放马过来。”纵使酒喝了不少,江肇昀还是自信的。
郑研也不知道该不该尽全力,这要是伤到了怎么办?不过听闻太子武艺高强,便使了七分力试了一下。
接招的江肇昀两分力都使不到。
郑研打着打着渐渐发现,面前的人好像太轻松了些,一时有点冲动,便也用上轻功,在空中翻了个跟斗,使全力刺过去。
江肇昀稍一侧身,挑过了她的剑。
郑研被剑带着踉跄了几步,等站稳了,喊了一句:“夫君殿下,臣妾不客气了!”
鼓舞士气后,她又攻过去。
太监和宫女们此刻不低头也不捂眼睛了。
看着院内两道大红色的身影来来去去,他们仿佛才想起来,他们的太子妃是大将军的女儿啊。
江肇昀观察了好一会儿了,其实郑研的剑法完全不能收放自如,她靠着蛮力使每一次出剑都颇为迅即,但剑出了去就很难收回。
他为了不伤人、只得将她的剑往旁边打,但是她收不住剑,人又会随着剑过去。
而不止剑法不佳,她的轻功底子也很差,身子看起来笨重不说,跳跃、翻身都很耗费体力。
郑研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倒是觉得快意。这段时间为了进宫的事情,一直在学礼仪,可憋死她了。
虽然江肇昀想要赢的话太轻而易举,但是赢这样一名女子,太胜之不武。于是他退后几步,扔掉剑,只说:“本王累了,不打了。”
“那下次继续!”郑研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江肇昀走过去拿了她手里的剑,又捡起了刚才自己扔掉的剑。
他还未走到院门口,禁卫军的副职将军傅康刚好闯进来,半跪伏地,紧张地问:“殿下,可是有刺客!?”
江肇昀淡然,“抱歉惊动了傅统领,本王刚刚与太子妃比剑,傅统领的耳朵灵了些。”
“噢,无事便好。微臣就是来看看有没有事情,毕竟今日日子特殊。”傅康稍稍抬头,就看见了太子手上拿了两柄剑。
“起来吧,没事。辛苦你了。”江肇昀径自走到门口,将剑还了回去。
“那微臣便退下了。”傅康告退。
月明星稀。
方道塔上的高慬鸢看着方才急匆匆往东边跑的傅将军这会儿又带了一溜侍卫走回来了,安心了,看来宫内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她本不用回宫的,陛下也准了她仪式以后多在丞相府省亲半月的请求。
可是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里,她睡不着了,喝了很多酒,却还是睡不着。
其实,看到愉鹭出嫁,她的心里不无触动。
曾在路上看见过喜轿,但今日却是她第一次见新娘子。那喜袍红得鲜艳,红得厚重,红得热烈……
而她正月十七初入宫时,却什么也没有。
她在相府门口与父亲道了别,随后就坐着平平无奇的小轿子,走了皇宫的侧门,一路冷冷清清,到了嘉瑞宫。
她非正妻,尊为贵妃,后宫不会再有比她尊贵的女人,但她这辈子都做不了别人的正妻,也不能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就算将来做了太后又如何?成了寡妇罢了……
她的视线落到皇宫东边,哦,郑研如今也成了太子妃。
幼时,研研总是喜欢跟在她后头玩。
她们一起翻过御史府的墙,也翻过太尉府的墙。只是她总能溜之大吉,被抓包的永远只有研研而已。
而她又打着研研的名号遇见了云姜,那男人也有心爱的女子,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这样一个大喜之日,高慬鸢情不自禁地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很想哭。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她想:大概只有她,孤身一人,永远被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