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之事是鸢儿提议的?”高勋屹转了话题,“陛下与我说了,夸了你不少。”
高慬鸢点头,“女儿不才,顺着陛下的意思谏言罢了。诚如爹爹所言,陛下是位值得辅佐的明君。”
“是啊。就是病得重,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拖一日算一日。”高勋屹是忧心的。
高慬鸢道:“好在储君已定,也马上便要大婚了。”
想到储君,高勋屹面上也露出了笑意,“我也没料到,太子殿下竟是如此贤才。”
高慬鸢也笑了,她给平王试题之事,大约谁也不知道吧。
“对了,爹爹可有找人誊写当时的文章?听凛冬她们复述了些,但女儿还是想一睹全文。”
“自然有。”高勋屹说完,便起身去书架上拿誊写的卷子。
高慬鸢先看了和王所作,评道:“此人太急功近利。初看文章,文采斐然、引经据典。细一忖,奉承陛下之意过于明显,满纸空言、不知所云。”
高勋屹感叹:“也是我这师父不才,没教好徒儿。”
高慬鸢将卷子放下,安慰父亲道:“女儿也是爹爹教的,爹爹也觉得没教好么?还是人之本性吧,或者说,和王悟性不够,又心胸狭隘,所以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高勋屹苦笑不语,他知晓愉鹭偷题之事,本觉无妨,毕竟是自己的徒儿,适当帮一把而已,但没想到……
高慬鸢又拜读了太子大作,厚厚一沓,洋洋洒洒,但读了不累。
她不禁赞叹:“太子真的离开了颠城五年之久吗?”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丞相的笑容明朗了些,“故事不错:衣衫褴褛的孩子跌了一跤,被亲娘当街骂哭,而卖馒头的大娘跑过来扶了,即使自家孩子吃不饱,却还是硬塞了一个馒头给了别人的孩子。
可她转过身自己就哭了,那孩子的娘赶忙要把馒头还给她,她却死活都不肯再要。两个女人、一个孩子一齐在街上哭。来往的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纷纷停下脚步,去安慰他们。
就连楼上喝茶水的客人也走下去,最后也不知道谁是最先哭的人了,所有人又都笑了。妇人领了孩子回家,卖馒头的大娘就继续卖馒头……”
高慬鸢找到了卷子对应的位置,看到一句总结:“此为民,人,百姓。于间,吾方成人,是以存在。”
她不禁感慨:“确实,有时候自己身处高位,就容易忘记,自己其实也是民,是百姓。”
“卷中还写了老妇人去找算命先生倾诉家长里短,老爷们儿在酒楼里喝酒叙说自己郁郁不得志……”高勋屹道,“太子的话就像敲在我等臣子头上一样,年轻时踌躇满志说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宛,到头来想想,还是为了自己。”
高慬鸢眨了眨眼,笑说:“爹爹现在醒来也不晚啊!”
“哦?”丞相也笑了,“鸢儿是觉得为父这丞相做得不称职?”
高慬鸢一本正经:“女儿觉得,爹爹只是缺了一些年轻人的冲动吧。但这天下,就是需要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不是吗?
爹爹看呀,街上那么多人呢,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都哭了……可是人再多一些,有商有量的,就又都笑了。”
高勋屹点头,“看来鸢儿是真的长大了。君王自然也需要听见不同的声音。”
“父亲能把这一份送给女儿吗?”
“当然。你在后宫之中,也当谨记这些道理。”
“是,谨遵父亲教诲。”高慬鸢如获至宝,将纸张整齐地叠好。
婚礼前三天,高慬鸢特去了愉鹭房间一趟。
二夫人成氏正拿了喜服来给女儿试,见高慬鸢来了,硬着头皮,和女儿、丫鬟一起行了礼。
高慬鸢居高临下,俯视跪在地上的人,冷淡道:“起来吧,二夫人和怜儿先出去可行?本宫要和愉鹭单独聊聊。”
成氏不情不愿地走出去,怜儿在外头关上了门。
大红色的喜服被放在床上,高愉鹭披散着头发,还没有梳妆。
不过既然贵妃娘娘叫起了,她便堂而皇之地坐到了椅子上,仰着头,不很客气地问:“贵妃娘娘寻妹妹有何事?”
高慬鸢心下感慨,看愉鹭的样子,想是就仗着就算嫁人了也没有婆家会管吧?
罢了,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她也不计较了,搬了个椅子在愉鹭对面坐下,道:“要与你说说和王的事。”
高愉鹭微微蹙眉,语气如往日刻薄,“姐姐都入宫为贵妃了,难不成还想着三哥哥?”
高慬鸢翻了个白眼,反驳:“妹妹可别误会了,妹妹忘了上元夜看到的折扇吗?本宫的心上人可不是江肇晗,从来都不是。妹妹还曾说公平竞争的是不是?争什么呢?”
高愉鹭微怔,但仍觉得姐姐是心有不甘才来找她,不甘示弱道:“哦?那还来特地来与妹妹说三哥哥的事做什么?
三哥哥对妹妹可好了,姐姐不必操心。倒是姐姐已经入宫了,可要早些放下心上人才好~”
高慬鸢确实不想操心,只是想到留在醉香楼打杂的丹宁——才刚刚长好的手骨,和手背上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疤痕,不得不说几句:
“你真的了解他么?他在涣城时,成日里青楼、赌坊地逛,你了解吗?他回颠城以后,在春满楼一晚散去千金,你了解吗?”
“这……怎么可能?”高愉鹭半信半疑。
高慬鸢只说:“你觉得本宫有什么理由来离间你和他?”
“那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高慬鸢笑了,微眯了眼睛,冷声道:“只是不希望你太高兴,便来告诉你罢了。”
“你!……”高愉鹭气得站了起来,而想到眼前的人尊为贵妃,她什么也做不了,更加郁闷。
“好了。”高慬鸢看到愉鹭气急败坏的样子已经满意了,便说起了正经的:“姐姐只能说,阻止不了你和他成亲。但也想提醒你一句:他算不上什么良善之人,不仅会骂脏字、还会打女人。
所以你到了烜城之后,可不能再像在相府里这般任性。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早点偷偷写信回来,懂了吗?”
高慬鸢想,如果和王与宁王一样没有野心,只想无拘无束、潇洒度日,那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和王的野心与他并不匹配的能力,还有他隐藏在谦和外表下暴戾的性格,都是隐患。
高愉鹭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这人说得好像三哥哥很可怖一样。可不就是三哥哥先跟这人好了,她也才看上了三哥哥?如今好不容易要嫁给三哥哥了……
“哎……”高慬鸢又说,“你从小就喜欢跟着姐姐、学姐姐,那姐姐去将军府学武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着去呢?那还能教人省心点。”
“谁要你担心了?”高愉鹭瘪了瘪嘴,“姐姐就不能盼着妹妹点好啊?”
高慬鸢听笑了,觉得愉鹭应该是听懂了,便抖了袖子,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过去。
“珠宝首饰、锦衣华服你也够多了,姐姐就不给你添不实用的嫁妆了,把这个带上防身吧,别跟江肇晗说是姐姐送的就行。”
高愉鹭难得乖顺地点了点头,把东西接了过来,但嘴上依旧倔强,“我有那么傻嘛?”
“傻啊!”高慬鸢恨铁不成钢,“给他偷题不就是傻?若是和王被立为太子,你便只能嫁给另一位懂吗?陛下怎么可能会让丞相家的女儿们将来同时担任太后和皇后?”
高愉鹭又噎了噎。
“罢了。和王对咱们高家,应该还是忌惮的,你也不必太担心,有事记得写信就行。”
说起来,这个妹妹再怎么牙尖嘴利、再怎么想与她争抢,但至少没有真正伤害过她。对外,她们永远是同一个爹爹生养的女儿,高慬鸢想,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四月初二日,颠城各处张灯结彩,大街小巷,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欢庆的火红色。
腰系红绸的士兵从皇宫门口,一直分别绵延到丞相府和将军府,道路两旁想要一睹皇子风采的百姓络绎不绝。
吉时到。
太子与和王兄弟二人,身着一模一样的红绸金绣喜服,在宫门口分道扬镳。
江肇昀停下马等候,而江肇晗要继续前行。
江肇晗眼中含泪,有痛,更有愤恨。
虽然规制上,父皇给他的和他皇兄一样,绝无厚此薄彼,但太子在宫中举行仪式,他却只能去丞相府,而且仪式结束就得立刻启程去烜城。
父皇还下了旨,在封地的王爷,往后永不得踏入颠城一步,即使是他驾崩,也不得回宫守丧。
行出宫的江肇晗回望了一眼,他的二哥,分明是一个没有身份的贱婢所生的儿子,竟得了储位。
沿途的百姓欢呼雀跃,祝福声不绝于耳,江肇晗不得不换上满面笑容,却默默在心中起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看到江肇昀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丞相府被布置得富丽堂皇。而江年预先下旨安排了宾客,故此处宴席也是座无虚席,并不比宫里人少。
高慬鸢坐于主位,作为后宫之主出席了这场仪式。
她头戴沉重的金制华冠,冠上六只凤鸟欲飞,挂垂下长长的珍珠串儿,光彩夺目。
高愉鹭的脸被红盖头罩住了,高慬鸢便看不到妹妹今日多惊艳了。
有些可惜,她不是送妹妹出嫁来的,而是担了男方家长的职。又有些遗憾,今日自己穿着隆重的礼服,竟只是用于见证别人的婚礼。
行完礼后,江肇晗和高愉鹭就直接启程了。
高勋屹和成氏送走了女儿和女婿,又回到席间招待宾客。
成氏在看到主位上的人时,不自禁驻足落泪,伸手抹了抹,随后圆睁了一双眼睛凶狠地瞪人。
高慬鸢察觉到了这道不善的视线,不知二夫人的仇视从何而起,只是冷漠地与之对视,像个局外人。
马车连夜赶路,高愉鹭太累了,尽管有些颠簸,还是很快入睡了。
行至驿站,江肇晗没有叫醒她,借了灯烛,打开了高慬鸢悄悄留予他的信:
“和王:
二月春满楼一事,本宫知悉,请务必善待愉鹭,如伤分豪,本宫定会加倍索偿。
高慬鸢留。”
他本以为慬鸢是留恋的,刚才她的眼中似是也有些泪水,至少她是爱过他的、天机阁也永远是他强大的后盾,不是吗?
可是现在,她竟然因为那一群低贱的妓子……以为他会对愉鹭做什么!?
他怒不可遏,把信死死地捏在手里,阴狠地看着车上的高愉鹭,拳头都要捏碎了。
暂时送走男二。
接下来女二要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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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普天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