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照影 第21章 不谐音轨

秋日午后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锐利，变得醇厚温润，透过教师办公室明亮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暖洋洋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起舞。沈清弦刚批改完一个班的周记本，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来人是音乐组的李老师。她是一位年近四十、气质温婉的女教师，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与这宁静午后格格不入的困扰和迟疑。

“沈老师，还没走啊？”李老师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将外面的喧嚣稍稍隔绝。

“正准备走，李老师有事？”沈清弦放下手中的东西，脸上露出温和的询问神色。他注意到李老师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情绪有些紧张，混合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江临清冷的声音在沈清弦脑海中即时响起，如同一个无形的情绪雷达，精准地捕捉着来访者的状态。他的灵体在沈清弦身侧保持着惯常的、微不可察的萦绕状态，如同最警觉的护卫，也如同最敏锐的观察员。

李老师走到沈清弦办公桌旁，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沈老师，有件事……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说起来可能有点……那个，不知道方不方便跟你聊聊。”

“您请说。”沈清弦做出倾听的姿态，心里却微微一动。这种开场白，往往意味着不同寻常的内容。

“就是……艺术楼顶楼，那间老音乐室。”李老师的声音更低了，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你知道的，那间屋子有些年头了，平时用的也少，就堆放些旧乐器和谱子。可最近……有些怪事。”

沈清弦的心跳平稳，但精神已然集中起来。“怪事？”

“嗯。”李老师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确认，“有几个高三的艺考生，晚上喜欢去那里练琴，图个清净。但这几天，她们陆陆续续都跑来跟我说……听到了一些声音。”

“声音？”

“不是乐器声，也不是外面传来的。”李老师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她们说……是有人在哼歌。调子很老，很……怪，听着让人心里头发毛。可每次她们壮着胆子去找，里面又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现在这几个孩子，晚上都不敢单独去那边了。”

「新情况。」江临的意念传递过来，带着惯有的冷静和研判，「声音定位明确，内容特定，具有重复性。与‘焦虑教室’那种弥漫性的情绪污染截然不同。初步判断，更接近依附于特定场所的、由个体执念形成的‘残响’或‘回响’。」

沈清弦面上不动声色，顺着李老师的话问道：“是不是听错了？比如隔壁房间的声音，或者楼下的？艺术楼有时候回声是有点怪。”

“不像，绝对不像。”李老师坚决地摇头，仿佛要甩掉某种不适感，“她们描述得很清楚，声音就在那间音乐室里面，感觉……很近，就像有人在身边哼唱一样。而且那调子，我教了这么多年音乐，都没听过类似的，不是我们熟悉的任何民歌或者流行曲的片段。”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准确的词汇，“她们说，那声音……听着很悲伤，非常悲伤，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是一种……嗯，渗入骨髓的哀伤，听得人心里堵得慌，晚上回去都睡不踏实。”

她抬起头，目光带着恳求看向沈清弦：“沈老师，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玄乎。但学生们不像是在说谎，而且不止一个人听到。我听说……之前高三（五）班那边有些……不太好的氛围，是你帮忙解决的？你看，这次能不能也抽空去看看？毕竟关系到学生，老是这么传下去，影响也不好。”

“我明白了，李老师。”沈清弦点了点头，语气平和，既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好奇，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轻视，“学生们的心态确实重要。这样吧，我晚上一般没什么事，这两天抽空过去看看情况。您让那几个学生也放宽心，暂时别晚上去那边了。”

李老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太好了，沈老师，真是太谢谢你了！那就麻烦你了！”她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这才转身离开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声。阳光依旧暖融融的，但沈清弦周围的空气，似乎因为刚才那番对话而沉淀下一些无形的重量。

「依附于特定场所的重复性现象，哼唱老旧的、带有强烈悲伤情绪的曲调……」* 江临的声音再次响起，进行着更深入的分析，「这符合‘往昔回响’类事件的特征。通常由某个体在特定地点留下的、极其强烈的情感印记或未竟的执念形成，在满足某种条件（如时间、环境）时，便会像旧唱片一样反复‘播放’。其核心在于‘过去’，在于那段被凝固的情感本身，而非主动侵害他人。」

“不同于许愿瓶那种无差别扩散的‘污染’，这次的目标更明确，性质也可能更……单一。”沈清弦低声自语，与江临交流着看法，“但能让好几个学生都感到不适，说明这股‘执念’本身蕴含的情感强度不容小觑。”

「嗯。悲伤，尤其是经年累月沉淀的悲伤，本身就可能形成一种精神层面的压力场。」江临认可道，「需要实地探查，确定‘回响’的具体源头、触发条件，以及评估其潜在影响。如果可能，弄清执念的根源，或许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他的分析带着生前作为警察追查线索时的条理和逻辑，只是如今调查的对象，从现实的罪犯变成了无形的过往幽灵。

沈清弦站起身，走到窗边。夕阳正在西沉，天边晕染开大片瑰丽的橘红色晚霞，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艺术楼那略显陈旧的身影，在愈发暗淡的天光下，静默地矗立在校园的一角，顶楼的那间老音乐室，窗户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他知道，今晚的计划需要改变了。备课和整理资料可以往后放一放，这桩突如其来的“音乐室怪谈”，优先级明显更高。

“看来，得去拜访一下那间老音乐室了。”沈清弦看着艺术楼的方向，轻声说道。

「做好准备。」江临的回应言简意赅，灵体的气息却悄然凝聚，显示出一种临战前的专注。「虽然初步判断危险性不高，但‘往昔回响’有时会因其强烈的情绪特质，对感知敏锐者造成意想不到的冲击。带上‘净土’，有备无患。」

沈清弦摸了摸口袋，那个装着土地庙“净土”的小布袋一直随身携带。温润安宁的气息透过布料传来，让他心下稍安。这不仅是应对“情绪污染”的利器，或许对于安抚这类悲伤的执念，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他回到办公桌前，快速将桌面收拾整齐。然后拿出手机，给原本约好晚上讨论班级事务的同事发了条信息道歉改期。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望向窗外。

夜幕开始真正降临，华灯初上，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静谧轮廓。艺术楼彻底隐没在黑暗里，只有楼体外墙几个稀疏的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看上去更加孤寂而神秘。

那间老音乐室里，究竟隐藏着怎样一段尘封的往事？那哀伤的哼唱，又是在为谁而歌？是一个未尽的梦想，一段无果的感情，还是一声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叹息？

疑问在沈清弦心中盘旋。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外套和背包，确认了一下那把艺术楼通用钥匙就在包里。

“走吧。”他对无形的搭档说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