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照影 第16章 共情的界限

夜色如墨，浸透了白日的喧嚣。校园沉寂下来，只有零星的路灯在黑暗中撑开几团昏黄的光晕。高三（五）班的教室隐没在教学楼的阴影里，窗户漆黑，像一只蛰伏的、沉默的兽。

沈清弦用备用钥匙轻轻打开门锁，一股比白天更加浓稠、更加冰冷的压抑感立刻从门缝中涌出，让他呼吸微微一窒。他侧身进入，反手关上门，将月光与路灯微弱的光线隔绝在外。他没有开灯，黑暗中，视觉被削弱，其他感官，尤其是那种不祥的“感觉”，便被无限放大。

「它比白天更‘活跃’了。」江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警惕。他的灵体在黑暗中显现出比平日稍清晰些的轮廓，一种微凉的、属于魂体的荧光淡淡萦绕着他，仿佛幽夜中的一缕清辉，与教室深处那团污浊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沈清弦借着窗外远处投来的微光，能看到那个许愿瓶依旧静静地立在角落的课桌上。在绝对的寂静里，它仿佛拥有了一种邪恶的生命力，无声地吐纳着令人窒息的负能量。

“有把握吗？”沈清弦压低声音问道，目光紧紧锁在江临身上。他知道江临打算做什么——尝试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去“共情”，去理解，去接触那个污染源的核心。这是他们处理灵异事件最常用，也最有效的方法。

江临的虚影微微转向他，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生前的傲气。「总得试试。不深入虎穴，焉得虎子。或许能找到其核心的‘执念’，即便它是混乱的集体情绪，也该有个最强烈的‘锚点’。」

他的理由充分，但沈清弦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他看着江临的灵体飘向那个许愿瓶，如同水滴汇入深潭，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江临伸出手——那由微弱光尘构成的、半透明的手，虚虚地覆在了瓶身之上。

起初，一切如常。江临的灵体稳定，散发着清冷平和的气息。沈清弦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变化。

然而，下一秒——

仿佛一个无形的堤坝骤然崩溃！

原本只是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感，瞬间化作狂暴的、有实质的洪流，以那个许愿瓶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尖啸更刺耳；没有形态，却比任何触手更粘稠。沈清弦即使站在数米之外，也感觉像是被一只冰冷巨手扼住了喉咙，眼前猛地发黑，无数混乱的、充满绝望和焦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考不上怎么办？”

“爸妈的眼神……我受不了……”

“他们都比我强，我就是个废物！”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好累，好想消失……”

这些念头如同毒针，刺穿着他的精神防线。沈清弦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立刻集中精神构筑起心防，抵御这无差别的精神冲击。他的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的江临，所承受的冲击是何其的千百倍！

他原本稳定清冷的灵体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震荡起来！那些浓缩的、发酵了的负面情绪，根本不是什么可以沟通的“执念”，而是纯粹的精神毒素，是无数绝望碎片混合而成的混沌乱流。它们像无数疯狂的触手，缠绕上江临的灵体，试图将他拖入那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江临的虚影在剧烈地闪烁，时而清晰，时而几乎要溃散。沈清弦能“听”到他意识中传来的、被强行压抑下的痛苦低吟，能看到他那由能量构成的身体正在被污秽的灰色能量侵蚀、污染。

「江临！」沈清弦在心中疾呼，下意识就想冲过去。

「别过来！」江临的声音猛地在他脑中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一丝……惊悸？*「守住你自己！这东西……它不是个体！它是一片……沼泽！」

就在沈清弦犹豫的刹那，江临的灵体光芒猛地一盛，一股强大的、带着决绝意味的能量从他核心爆发出来，强行震开了那些缠绕不休的负面情绪触手！那感觉，如同壁虎断尾求生，带着一种惨烈的意味。

“呃啊——！”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低吼从江临的方向传来，那是精神层面遭受重创的本能反应。他的灵体瞬间变得极其黯淡，几乎透明，向后急退，直到穿过几张课桌，退到沈清弦身前不远处，才勉强重新凝聚，但形态却摇晃不定，仿佛风中残烛。

沈清弦立刻上前一步，并非物理上的接触，而是将自己的精神力量温和地、坚定地延伸过去，如同一道温暖的光晕，将江临那受损且不稳定的灵体笼罩其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江临灵体上传来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震颤”感，以及那种被严重污染后的、冰冷的粘腻感。

“怎么样？”沈清弦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他看着江临那模糊不清、却明显透出疲惫与痛楚的面容轮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江临沉默了数秒，似乎在极力平复灵体的震荡和驱逐侵入的污秽。他周身的清冷光芒微弱地闪烁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回应，声音直接在沈清弦脑海响起，却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与余悸：

「……不行。」

「完全不行。」

「那不是可以沟通的‘意识’，甚至不是单一的‘执念’。那是……海啸。是无数破碎、尖叫、绝望的灵魂碎片被强行挤压在一起形成的……混沌之物。」

他顿了顿，灵体的光芒又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抵抗着某种残留的侵蚀。「我的共情，就像是把自己投入一片由负面情绪构成的沸腾海洋，不仅无法理解它，反而会被它同化、吞噬、撕碎。再晚上一瞬，我的核心灵识都可能被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沈清弦的心沉了下去。他从未见过江临如此狼狈，也从未听他如此明确地承认某种方法的“不行”。江临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成为灵体也未曾改变。此刻他的坦言，正说明了刚才的尝试是何其凶险。

“是我们太冒进了。”沈清弦低声道，带着自责。他应该更坚持一些，阻止这次冒险。

「不，尝试是必要的。」江临的声音稍微稳定了些，但依旧透着疲惫，「至少我们现在明确了，传统‘化解执念’的路子，对此路不通。这东西，需要的是更温和、更宏观的……‘净化’。」

“净化？”沈清弦咀嚼着这个词。

「嗯。」江临的灵体微微飘动，似乎是在审视着那个重新恢复“平静”，却依旧在不断散发污染气息的许愿瓶。「不是去跟它讲道理，也不是去满足某个未了的心愿。而是像……清扫一片被污染的湖泊，需要的是清洁的水源，或者阳光。需要一种能中和、驱散这些负面情绪的力量，一种更本质的、偏向‘秩序’与‘安宁’的力量。」

他的分析冷静而清晰，即使刚刚经历险境，他的思维依旧保持着逻辑。这让沈清弦稍稍安心，同时也感到了更深的压力。他们知道问题所在，也知道传统方法无效，但那种能“净化”一片区域情绪污染的力量，要去哪里寻找？

“我们先离开这里。”沈清弦当机立断，江临的状态需要稳定，这个教室多待一刻都令人不适。

江临没有反对，他的灵体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光流，重新融入沈清弦身侧。沈清弦能感觉到，与平日那种稳定的、微凉的存在感不同，此刻的江临，气息有些紊乱，带着一种受伤后的虚弱感。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黑暗中仿佛狞笑着的许愿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教室。

锁上门，重新走入夜晚微凉的空气中，沈清弦才感觉那扼住喉咙的无形之手松开了些许。但他心中的沉重却丝毫未减。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那里是江临平时气息最常萦绕的地方。

“你需要多久恢复？”他轻声问，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需要一点时间。那东西的污染性比预想的更强。」江临的回答带着一丝倦意，「不过不必太过担心，根基未损，只是需要净化掉那些侵入的‘杂质’。」

沈清弦点了点头，沉默地走在回教工宿舍的路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