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悖论 第5章 靠近

那场巷子里的无妄之灾，如同一滴落入冰湖的墨，在凌曜的生活中晕开一圈涟漪后，很快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之下，多了一道名为林澈的温和影子。

林澈的出现，并不像江朔那般带着疾风骤雨般的侵略性和破坏力。他像初春的暖阳，温和地、持之以恒地照耀着凌曜那片被冰雪覆盖的世界，不急不躁，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不会像其他好奇或带着同情心的同学那样，冒昧地询问凌曜的家境或兼职，也不会刻意表现出过度的热情让人无所适从。他的接近，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尊重。

“没打扰你学习吧？”林澈的声音总是那么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疏远，“我听说你们班物理老师讲的动量守恒部分特别深入，想借你的笔记看看。当然，不会白借，我可以用我们班英语老师的独家阅读理解技巧交换……”

凌曜起初对于这位隔壁班优等生的频繁出现，保持着惯有的警惕和疏离。但林澈的问题确实有深度，并非没话找话，出于对知识本身的尊重，也出于对那晚相助的些许感激，凌曜会接过书，用简洁清晰的语言阐述自己的观点。每当这时，林澈便会微微倾身，专注地聆听，眼神清澈而认真，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性的疑问，显示出他确实经过了思考。这种纯粹学术层面的交流，让凌曜感到舒适，难以拒绝。

有时，林澈会“忘”带某本教材或笔记，在上课前几分钟，轻轻走到（一）班后门，等凌曜出来时，才略带歉意地开口：“凌曜，不好意思，我好像把政治笔记落在家里了，下午老师要检查，能借你的给我看一下吗？我尽快抄完还你。”他的请求合情合理，态度诚恳，丝毫没有富家子弟的骄矜，也不会给凌曜带来任何负担。

更固定的是午餐时间。青禾中学的食堂分为三层，一层是经济窗口，菜品简单价格低廉；二层是标准套餐；三层则是点餐区，环境优雅，价格也高。

凌曜的身影永远只出现在一层，他的餐盘里通常只有素菜和一碗白米饭。

林澈并没有像暴发户一样，直接拉着凌曜去三楼，或者强行给他点一堆贵的外卖。他只是“恰好”也出现在了一楼，端着和凌曜差不多的餐盘，尽管那些食物并不是他喜欢吃的，然后非常自然地找到凌曜所在的那张僻静的桌子，温和地询问：“这里有人吗？我可以坐这里吗？”

得到凌曜默许后，他会安静地坐下，并不会刻意找很多话题。有时会分享一些校园里无关痛痒的趣闻，有时只是安静地吃饭。他会留意凌曜的用餐速度，不会吃得太快显得催促，也不会太慢让对方等待。

偶尔，他会“不小心”多打了一份蒸蛋或排骨，然后以“食堂阿姨给多了，我吃不完浪费了可惜”为由，自然而然地拨到凌曜碗里。他的动作流畅自然，语气随意，不会让敏感的凌曜感到被施舍的难堪。

“今天的排骨味道不错，你尝尝？”他会这样说，而不是“这个有营养，你太瘦了多吃点”。

凌曜不是木头，他能感受到林澈那份细致入微的体贴，这种体贴是无声的，是建立在维护他自尊基础上的。它不同于江朔那种恨不得把“我在关注你”写在脸上的、令人窒息的逼迫感，也不同于其他人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林澈的靠近，像呼吸一样自然，像温水一样熨帖，让他很难生出强烈的排斥。

他开始习惯午餐时对面多了一个安静的身影，习惯课间那道温和的请教声。

然而，这幅在凌曜看来逐渐趋于习惯的画面，落在另一个人眼里，却不亚于一种酷刑。

江朔依旧很少按时出现在教室，但他的目光，却像安装了自动追踪器，总是不受控制地锁定在凌曜身上。他看到了林澈是如何一次次“巧合”地出现在凌曜身边，看到了他们是怎样并肩走向食堂，看到了午餐时林澈脸上那该死的、温和的笑容，以及……凌曜那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明显没有流露出厌恶和抗拒的脸！

一种混合着嫉妒、不甘、愤怒和巨大困惑的情绪，像毒藤一样紧紧缠绕住江朔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最让江朔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是凌曜的态度。

凌曜不是讨厌所有人的靠近吗？他不是应该像对待自己一样，用那种冰冷的、能把人冻伤的眼神，拒人于千里之外吗？他不是应该对任何试图闯入他领地的人，都报以最彻底的漠视吗？

为什么他对林澈是不同的？

江朔死死地盯着食堂角落里那两张并排的桌子，他看到林澈低声对凌曜说了句什么，凌曜虽然没有笑，但微微侧头倾听的姿态，是一种默认的允许。他看到林澈将一块排骨自然地夹到凌曜碗里，而凌曜，竟然没有拒绝！只是顿了顿，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像是“谢谢”！

江朔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他为了引起凌曜的注意，用了那么多极端的手段，欺负他，羞辱他，甚至……甚至在KTV里为了他跟人动手！可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永远是彻底的漠视，是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的冰冷！

而这个林澈，他做了什么？不过是假惺惺地帮了一次忙，然后就像块牛皮糖一样黏上去，用那些虚伪的温和和无聊的借口，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靠近的资格？

而且他知道这件事后立马狠狠教训了孙炜一顿，从此这个学校，没人再敢欺负凌曜了。

江朔的拳头在桌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啃噬般的难受。他嫉妒得发狂，不甘得像要爆炸。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掀翻那张桌子，把那个碍眼的林澈从凌曜身边狠狠推开，然后抓着凌曜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但他残存的理智，或者说，那种深入骨髓的、对凌曜反应的恐惧，阻止了他。他害怕看到凌曜那双眼睛，在看向自己时，会流露出比漠视更令人绝望的——厌恶。

这种求而不得、爱恨交织的扭曲情感，像一团乱麻，堵在江朔的胸口，无处发泄。他猛地站起身，桌椅因为他过大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噪音，引得周围一片侧目。

凌曜和林澈也循声看了过来。

凌曜的目光依旧是平静的，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甚至没有因为江朔明显的怒气而产生一丝波澜，只是淡淡一瞥，便收回了视线，仿佛只是被噪音打扰了一下，继续低头吃饭。

而林澈，则对着江朔的方向，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浅笑。那笑容里没有挑衅，没有胜利，只有一种从容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而这种平静，在江朔看来，却是最大的挑衅和嘲讽！

看啊，我能如此轻易地待在他身边，而你，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无能狂怒。

江朔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狠狠瞪了那两人一眼，那眼神阴鸷、疯狂，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冲动，然后猛地转身，带着一身低气压，摔门而去。

凌曜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江朔的愤怒，于他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的背景噪音，不值得投入任何关注，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这愤怒的缘由。

林澈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江朔离开的方向，然后收回目光，落在对面安静用餐的凌曜身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凌曜对江朔的态度，是一种彻底的、近乎虚无的漠然，仿佛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于他的感知世界里。而这种漠然，似乎比厌恶更让那位江家少爷难以承受。

林澈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餐盘里最后一块剔好了刺的鱼肉，轻轻放到了凌曜的碗边。

“这个味道还不错，尝尝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凌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秒，低声说：“谢谢。”

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洒在两个少年身上，勾勒出一幅和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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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