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悖论 第23章 等我

林澈的离开，像硬生生从凌曜的世界里抽走了一块最重要的拼图。

那个曾经会在他放学时等他，会在他兼职结束后陪他走过昏暗小巷，会在他难过时无声陪伴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林家别墅人去楼空，只剩下冰冷的铁门和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无声地宣告着一段过往的终结。

凌曜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不，甚至比从前更加孤独。

奶奶不在了，林澈也走了。他重新变成了那座孤岛，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名为寂寞的冰冷海水。

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尊失去了大部分生气的精致瓷器。

在学校里，他几乎不主动与任何人交谈，课间也总是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要么埋头做题，要么就侧着头，静静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朔知道，他是在想逝去的奶奶，还有那个远在H市的人。

江朔将凌曜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看到凌曜日渐消瘦的脸颊，看到他眼底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淡漠，心脏就像被细密的针扎一样，泛起绵密的疼痛。

他知道，凌曜的沉默和消瘦，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林家的变故和林澈的离开。

而他，正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巨大的愧疚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日夜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不敢靠近凌曜，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生怕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憎恨和厌恶——那将是他无法承受的审判。

他只能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在阴影里注视着凌曜的一举一动，用这种自虐般的方式，惩罚着自己，也卑微地祈求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注。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而停留，转眼间，高二结束的暑假匆匆而过，紧张压抑的高三如期而至。

高三的教学楼仿佛自带一种低气压。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的味道，课桌上堆砌着越来越高的复习资料，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每天都在无情地递减。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焦虑，行色匆匆，讨论的话题也几乎全都围绕着分数、排名和志愿。

这种氛围反而成了凌曜最好的保护色。

他将自己彻底沉溺于学习的海洋中，用繁重的课业和一道道难解的习题填满所有的时间缝隙，试图以此来麻痹那颗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和负罪感中煎熬的心。

他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他的成绩本就优异，在这样近乎自虐的努力下，更是稳居年级前三，成了老师口中冲击顶尖学府的希望。

然而，身体的透支是显而易见的。

他本就偏瘦，现在更是清减得厉害，校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脸色也总是带着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低血糖的症状似乎也比以前更频繁了些，偶尔在课间，他会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林澈以前常备的那种水果糖，默默含在嘴里，然后继续埋首于题海。那甜味，短暂地刺激着味蕾，却丝毫无法温暖冰冷的内心。

每天晚上，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都已接近十点。同学们三五成群地结伴离开，喧嚣声很快散去，校园重归寂静。

凌曜总是最后一个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独自一人走出空旷的教学楼，融入A市初冬清冷的夜色中。

从他学校回家的路，有一段不算太长但灯光昏暗、行人稀少的小巷。以前有林澈陪着，这段路总是显得短暂而安心。

而现在，独自走在这条路上，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每一个暗影都似乎潜藏着未知的危险。凌曜并不害怕，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单。他会下意识地裹紧单薄的外套，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同样冷清的小屋。

而他不知道的是，从他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起，一个身影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江朔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凌曜发现，引起他的反感和厌恶；也不敢离得太远，生怕凌曜出一点意外。他就这样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守护着前方那个对他而言如同月光般皎洁却遥不可及的人。

看着凌曜单薄的背影在夜风中显得有些瑟缩，看他快步穿过昏暗的巷子，江朔的心就揪得紧紧的。这成了他每天雷打不动的仪式，也是他一天中唯一能感到一丝近乎扭曲的“安心”的时刻。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点他心中那噬骨的愧疚和无法言说的牵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夜。

凌曜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走到巷口时，他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身。

一直跟在后面的江朔完全没料到凌曜会突然回头，躲都来不及，一下子暴露在了凌曜的视线里。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昏暗的路灯下，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江朔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他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看起来像个变态跟踪狂的行为。

然而凌曜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露出惊恐或愤怒的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朔，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过了几秒钟，他率先开口，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江朔，”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知道的事实，“别再跟着我了。”

江朔的心猛地一沉，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凌曜继续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我上次已经说过了，我原谅你了。所以，你真的不必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这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江朔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

他上前几步，拉近了一些距离，看着凌曜在灯光下愈发显得苍白脆弱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告诉他，护送他回家是他每天唯一能感到自己还活着、还在赎罪的时刻，是他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光。

但他不敢，他害怕说出真心话后，会连这最后一点卑微的陪伴资格都失去。

情急之下，一个谎言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是……是林澈！林澈走之前……拜托我的！”他不敢看凌曜的眼睛，目光游移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可信一些，“他说……他放心不下你一个人，让我……让我有空的话，多照顾你一下，所以……所以我……”

果然，一听到“林澈”这个名字，凌曜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瞬间起了变化。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痛楚，还有一丝……微弱的、因这个名字而燃起的亮光。他沉默了，微微低下头，看着地面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久久没有说话。

江朔紧张地等待着，手心沁出了冷汗。他卑鄙地利用了凌曜对林澈的感情，这让他感到无比羞耻，但同时又有一丝可耻的庆幸——至少，这个理由似乎奏效了。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凌曜才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看江朔，也没有再说什么“原谅”或者“拒绝”的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加快脚步，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排斥。

江朔愣在原地，看着凌曜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有庆幸，有心虚，有苦涩，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他明白，凌曜的沉默，是一种默许。不是因为接受了他江朔，而是因为那个“林澈拜托”的理由。

从那天起，每晚的“护送”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凌曜不再回头，也不再提及。

江朔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忠诚而沉默的影子，守护着前方那缕他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微光。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一个沉浸在思念和备考的沉重中，一个背负着罪孽和卑微的守望。

*

而在距离A市几百公里外的H市，林澈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林母将他看管得极严，几乎切断了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手机被没收，零用钱被严格限制，除了学校和家，他几乎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新学校的环境陌生而压抑，没有熟悉的朋友，还要应对母亲时刻紧绷的神经和弟弟林轩因为家庭变故而变得敏感叛逆的情绪。

他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困在精致的牢笼里。但对凌曜的思念和两人之间的约定，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他唯一的机会，来自于弟弟林轩。林轩虽然叛逆，但对哥哥的遭遇并非全然无动于衷。而且，他正处于渴望拥有自己秘密空间的年纪。林澈小心翼翼地恳求弟弟，允许他每个星期天晚上，借用他的手机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成了林澈灰暗生活中唯一的救赎。

每个周日的夜晚，当林母睡下后，林澈就会偷偷溜进林轩的房间，接过那部藏着无限希望的手机，颤抖着按下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听到听筒里传来凌曜那声带着不确定的、清冷的“喂？”时，林澈几乎要落下泪来。

“凌曜，是我。”他压低声音，躲进房间的角落，小声说道。

“林澈！”电话那头的凌曜，声音瞬间充满了活力和难以抑制的喜悦，尽管他也努力压低了音量，“你还好吗？你那边怎么样？”

“我很好，别担心。”林澈总是报喜不报忧，他不想让凌曜再为他操心，“新学校还行，就是有点想……想A市的小吃。你呢？你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脸色还那么白吗？晚上回家路上怕不怕？”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急切地想知道关于凌曜的一切细节。

凌曜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着回答：“我很好，每天都有按时吃饭，脸色……还好，晚上……”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省略了江朔的那部分，只是说，“路上很安全，你放心。”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百公里的电话线，窃窃私语地诉说着彼此的近况。

凌曜会告诉林澈最近的模拟考试成绩，抱怨某道物理题多么变态；林澈会分享H市的天气，吐槽新班级里某个有趣的同学。他们聊学习，聊生活，聊对未来的憧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每一次通话，林澈都会反复地、郑重地强调同一件事：

“凌曜，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好好的。我们约定好的，一起考去北京！等到了大学，我们就自由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了！”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深的期盼。

“嗯！”凌曜在电话这头用力地点头，尽管林澈看不到，但他相信对方能感受到他的决心，“我等你！我们一起考去北京！我每天都在努力，林澈，我们一定可以的！”

挂断电话后，凌曜常常会握着早已发烫的手机，在原地呆坐很久。

心里那块因为离别而冻结的冰，似乎在每次通话后都会融化一点点，虽然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思念，但也带来了无比清晰的希望和动力。

他走到窗边，望着北方那片广阔的星空，仿佛能看到他和林澈共同约定的未来就在那里闪闪发光。

高考，北京，大学……这些词汇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通往自由和重逢的钥匙。他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期待能再次站在阳光下，毫无顾忌地拥抱他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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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