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悖论 第12章 除夕

冬天来临，青禾中学的梧桐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色的天空。

期末考试的结束铃声，为紧张的第一学期画上了句号。

寒假，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意味着放松、聚会和温暖的被窝，但对于凌曜来说，只是另一段需要更加拼命奔跑的时光。

学期的最后一天，凌曜整理好几乎空荡荡的书包——里面只装着必要的课本和几张需要带回家完成的试卷。

教室里的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寒假计划，旅行、游戏、补习班……这些词汇飘进他的耳朵，却激不起丝毫涟漪。

他的计划简单而明确：更多的工作。

“凌曜，寒假有什么安排吗？”林澈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自然地走到凌曜桌边。

凌曜拉上书包拉链，语气平淡：“嗯，找了份白天在咖啡店的兼职，晚上还是去铂宫。”

林澈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料到。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流露出同情或惊讶，只是温和地问：“哪家咖啡店？离学校远不远？晚上还是老时间下班吗？”

“嗯，差不多，就在中心广场那边。”凌曜背起书包，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续一学期的学习和兼职，即使是他，也感到了沉重的负荷。

“好，那……明天见？”林澈笑了笑，眼神温暖。

他知道凌曜不需要空洞的关心，而是实际的、不给他压力的陪伴。

“明天见。”凌曜低声回应，对于林澈的“明天见”并未感到太多意外。

这几个月来，林澈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需要安静时的图书馆，或是他下班回家的路上，分寸感掌握得让他甚至生不出拒绝的理由。

“遇见”咖啡店，店名带着点文艺气息，开在离学校和商业区都不远的一条小街上。

寒假伊始，客流量不小。凌曜换上了店里的棕色围裙，站在操作台后，他的身高和出众的容貌即使在这统一的制服下也格外显眼，吸引了不少年轻学生的目光。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凌曜的声音清冽，语调平稳，面对顾客的询问和偶尔的搭讪，他总是礼貌而疏离，高效地完成点单、制作、打包的流程，动作流畅，一丝不苟。

店长是个年轻的女孩，对凌曜十分满意，话少，勤快，长得又好，简直是招揽生意的活招牌。

下午两三点，阳光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洒下融融暖意。

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些，风铃轻响，门被推开，林澈走了进来。他穿着浅色的羽绒服，围巾松松地搭着，带来一身室外冷冽的气息。

他看向点单台的凌曜，两人目光相接，林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便径直走向靠窗的一个安静角落，放下背包拿出一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他没有过去打扰凌曜工作，也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存在，就像他只是偶然选择了这家店看书。

凌曜看了一眼那个沉浸在文字中的侧影，继续着手头的工作。偶尔在制作咖啡的空档，凌曜会默不作声地调一杯热乎乎的卡布奇洛，不加太多糖，然后走到林澈桌边，轻轻放下。

林澈总会从书页中抬起头，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接过奶茶：“谢谢小曜请我喝的咖啡啦。”

他从不提钱，也从不夸张地赞美，只是很自然地道谢，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今天看这本书入了迷，差点忘了时间。等你下班，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不错的烤肉店，陪我去尝尝吧，算是谢谢你亲手为我做的咖啡。”

他的邀请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理由，不会让凌曜觉得是单方面的施舍。

凌曜看着他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睛，沉默几秒，通常会轻轻点头：“好。”

这种默契的相处模式，贯穿了整个寒假的白天。

林澈几乎成了咖啡店的常客，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熟知凌曜的作息，会在凌曜最忙碌的时间段保持绝对的安静，也会在他稍微清闲时，抬头与他交换一个眼神，或者在他送来咖啡时，聊几句关于书中内容的感想。

他让凌曜感觉到，自己并非只是一个提供服务的店员，而是一个可以被平等交流的个体。

而另一份“关注”，则来得更具冲击性。

江朔开始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咖啡店，通常不是一个人。

他会带着三五个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浩浩荡荡地进来，占据店里最大的那张桌子。

自从上次他在KTV为了凌曜暴揍孙炜的事情传开后，圈子里的人对凌曜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之前的轻视或戏弄，变成了表面的客气，甚至带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曜哥，忙着呢？”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男生笑着打招呼，带着点刻意的熟络。

凌曜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请问需要什么？”

江朔通常坐在人群中央，点单时，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操作台后那个穿着围裙、神情专注的身影。

凌曜的手指纤细修长，握着杯子时，腕骨突出，动作却干脆利落。那种认真的模样，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着江朔的视线。

他们每次来都会点很好几杯咖啡，然后坐上很久。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故意针对凌曜，反而显得有些……过于“规矩”了。江朔甚至会在他那些朋友不小心把水洒在地上时，皱起眉头，低声斥责一句：“看着点！”

他的目光时常与角落里的林澈相遇，林澈通常只是平静地回望一眼，然后继续看自己的书，那种无视的态度比任何挑衅都让江朔窝火。

他每晚依旧会去铂宫附近，希望能“偶遇”下班的凌曜，但每一次，他都能看到林澈准时等在那里，然后两人并肩离开。

江朔只能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拳头攥紧，心里祈祷着哪天林澈这个“全勤模范”能缺勤一次，哪怕一次，他就能有理由上前，哪怕只是说一句“我顺路送你”。

可惜，林澈的出席率，稳定得令人绝望。

*

时间悄无声息地滑向岁末，街道两旁的树上挂起了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年味。

大年三十这天，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给城市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

凌曜向奶茶店和铂宫都请了假，这是他和奶奶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无论如何，他都要留在家里。

狭小却整洁的客厅里，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奶奶忙活了一整天，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虽然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山珍海味，但每一道都充满了家的味道，是凌曜平日里舍不得吃的。

“小曜，快来，趁热吃。”奶奶慈爱地招呼着，不停地往凌曜碗里夹菜，“多吃点，你看你，又瘦了。”

凌曜看着奶奶布满皱纹却洋溢着满足笑容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夹起一块奶奶最拿手的红烧肉，放进嘴里，肉质软烂，咸香适中，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奶奶，你也吃。”凌曜也给奶奶夹了菜。

奶奶看着他，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她放下筷子，轻轻叹了口气：“小曜，是奶奶拖累你了，人老了，不中用，总是病怏怏的，药罐子不离身。要不是我这个老骨头，你也不用这么辛苦，白天晚上的打工……别家的孩子像你这么大，都在享福呢……都怪我，生了那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奶奶的声音哽咽了，提到了凌曜那个不成器的父亲。

凌曜放下碗筷，伸手握住奶奶粗糙干瘦的手，语气坚定而温柔：“奶奶，别这么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奶奶，我可能根本坚持不到现在，奶奶，我只有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他顿了顿，继续安慰道：“至于他走了也好，起码我们现在的日子很清净，不是吗？我有奶奶就够了。”

凌曜的父母在他三岁时就离异了。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赌鬼加酒鬼，母亲无法忍受，最终选择了离开，从此凌曜再也没见过妈妈。

凌曜对妈妈的记忆模糊得几乎不存在，但他并不怨恨妈妈没有回来看他，相反，他希望她能有自己的人生，在远方过上幸福的生活。

而父亲，在前两年声称要去广州赚大钱，结果一去不回，杳无音信。

凌曜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解脱，那样的父亲，有不如无。他和奶奶相依为命，虽然清贫，但彼此是对方最坚实的依靠。

奶奶听了孙子的话，抹了抹眼角，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好，好，奶奶不说这些了。我们小曜最懂事，最争气！奶奶还要看着你考上最好的大学，看着你出息呢！”

“嗯，一定会的。”凌曜用力点头，重新拿起筷子。

祖孙俩在温暖的灯光下吃着饭，窗外是零星绽放的烟花和飘落的雪花，屋内是相依为命的温情。

吃完年夜饭，凌曜帮着奶奶收拾好碗筷，陪着她看了一会儿电视里喧闹的春节联欢晚会。

奶奶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凌曜让奶奶先睡下，然后轻轻关掉了客厅的电视。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鞭炮声，提醒着这是个特殊的夜晚。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积雪覆盖的、空无一人的小巷，路灯在雪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路灯下。

林澈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灰色的围巾，仰着头，正朝着他窗户的方向张望。

看到凌曜出现在窗口，他立刻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双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凌曜！”

凌曜愣了一下，没想到林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下意识地也挥了下手，然后转身快步下楼。

凌曜推开单元门，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林澈看到他，立刻快步上前，二话不说就解下了自己脖子上还带着体温的围巾，不由分说地围在了凌曜的脖子上。

羊毛围巾柔软而温暖，瞬间驱散了颈间的寒意，还带着林澈身上淡淡的体温。

“怎么穿这么少就下来了？”林澈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是关心，“冷不冷？”

凌曜摇了摇头，围巾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不冷，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应该在家陪家人吗？”

林澈看着他被围巾包裹得只露出眼睛的模样，觉得格外可爱，笑意更深：“家里年夜饭吃得早，他们看晚会打麻将，我觉得有点闷，就出来走走。”

他顿了顿，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凌曜，带着一种神秘的兴奋，“小曜，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凌曜有些疑惑，这么晚了，又下着雪。

“去了你就知道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林澈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凌曜的手腕。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力道适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坚定。

“走吧！”林澈笑着，拉着还有些懵懂的凌曜，踏着薄薄的积雪，朝着巷子口跑去。

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昏黄的路灯将两个少年奔跑的身影拉长，脚步声在寂静的除夕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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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