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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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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第 39 章
        
    批发市场的日子,像一台永不停歇的传送带,重复,沉重,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陈最渐渐熟悉了这份夜班的节奏。他的皮肤被晒黑了些,手掌磨出了薄薄的茧子,搬动五十斤一袋的大米时不再像最初那样踉跄。他能熟练地使用手动液压拖车,能在狭窄的货架间快速穿梭而不撞到东西,甚至能跟一些常来的小贩用简单的行话交流几句。
老板对他依旧没什么笑脸,但挑剔的话少了,偶尔还会让他单独去处理一些简单的订单。工钱还是按天结算,有时一百三,有时一百五,取决于当晚的活儿多少。陈最把这些皱巴巴的钞票仔细收好,它们是他眼下唯一的依靠。
袁满依旧是市场里最抢眼的那个。他不是力气最大的,但一定是最会干活的。
他能一眼看出堆得歪斜的货箱哪里是重心,轻轻一推就能扶正;他能同时记住好几个客户的订单,分货从不出错;遇到难缠的角色,他三言两语就能把对方打发走,既不激怒对方,也守住店里的底线。他像一块被河水反复冲刷的石头,圆润,坚硬,沉默地承受着生活的重量。
陈最在一旁默默观察,学着。
他发现袁满干活时有一种独特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缩小到眼前的货物和单据上。那种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平静,与市场里的喧嚣浮躁格格不入。陈最想起自己以前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心里却充斥着邮件、会议、绩效的焦虑,从未真正沉浸于工作本身。
一天夜里,卸完一车沉重的桶装食用油后,两人坐在货箱上休息。陈最拧开一瓶矿泉水,大口喝着。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给。”袁满递过来半包饼干,是最便宜的那种苏打饼,没什么味道,但能顶饿。
陈最接过,道了声谢。饼干干巴巴的,他费力地咽下去。
“以前,”陈最看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忽然开口,“我总觉得,读了大学,找了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就算走上正轨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才知道,那点体面,风一吹就散。”
袁满没看他,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半块饼干。“在哪干活,都是干活。”
“不一样。”陈最摇头,“在那里,你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至少表面上是。在这里……”他顿了顿,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手套,“在这里,你就是个干活的,纯粹的劳动力。”
袁满沉默了一会儿,把最后一点饼干塞进嘴里。“劳动力也挺好,实在。流多少汗,吃多少饭,心里踏实。”
陈最怔住了。他转头看向袁满。袁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在他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陈最混乱的心湖。他一直在为失去的“体面”而痛苦,却从未想过,这种剥离了虚假光环的、纯粹的劳作,或许反而更接近生活的本质。
从那晚起,陈最干活时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不再仅仅把这当作一份糊口的临时工,而是开始真正去“做”这件事。
他研究怎么码放货箱更节省空间,怎么规划路线能少走几步,怎么跟不同的客户打交道更有效率。他发现,当心思完全沉浸在这些具体而微的事情上时,那些关于失业、关于未来、关于生存的庞大焦虑,反而被暂时隔绝在外。
袁满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偶尔,在陈最成功地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后,他会投来一个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眼神,像是认可。有时,他会顺手把老板多给的一瓶水或者一包烟扔给陈最。没有言语,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一天凌晨,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疯狂地敲打着市场的铁皮顶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排水系统不堪重负,通道里很快积起了浑浊的污水。老板打电话来说雨太大,今晚的货不卸了,让他们检查一下店铺有没有漏雨,然后就可以下班。
袁满和陈最打着手电,在偌大的市场里巡查。雨水从几处接缝渗进来,在地上形成一滩滩水洼。袁满熟练地找来几个空桶放在漏雨点下面,又检查了电闸和货物的情况。
“那边,靠近调味品区的顶棚,好像有点不对劲。”陈最指着远处一个角落。手电光柱下,能看到那里的铁皮似乎有些凹陷,雨水正顺着缝隙不断渗入,下面堆放着不少纸箱包装的货物。
袁满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陈最紧跟其后。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根支撑的龙骨似乎有些变形,导致那片顶棚承压过大,雨水汇集后正不断往下漏,已经有几个纸箱被浸湿了。
“得把下面的货挪开,再找东西接一下。”袁满说着,就要去搬那些被淋湿的箱子。
“我来帮你。”陈最上前。
“不用,箱子湿了沉,你去找块大点的塑料布,或者看看有没有废弃的广告横幅。”袁满头也没回,已经利落地搬起一个湿透的、格外沉重的纸箱。雨水顺着他挽起的袖子流进去,他也毫不在意。
陈最立刻转身,在市场里寻找起来。他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大卷用来遮盖货物的旧篷布,很沉,他费力地拖了过来。
这时,袁满已经将淋湿的箱子都挪开了,正试图用几个空桶接住最大的漏水点。但雨势太猛,漏水范围还在扩大。
“布给我。”袁满喊道。
陈最赶紧把篷布的一头递过去。两人合力,将厚重的篷布展开,覆盖在那些未被淋湿的货物上方,又找来几根木棍和绳子,勉强将篷布的四角固定住,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遮雨棚。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浑身湿透,气喘吁吁。雨水顺着头发、脸颊不断往下淌。手电光柱在弥漫的水汽中晃动。
袁满用手抹了把脸,检查了一下那个简易雨棚,确认暂时没问题了,才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向陈最,陈最正拧着自己湿透的衣角,头发贴在额头上,样子有些狼狈。
忽然,袁满伸出手,不是去拍自己身上的水,而是极快地、用指尖拂开了贴在陈最眼皮上的一缕湿发。动作快得像错觉,带着雨水冰凉的触感,和他指腹粗粝的摩擦感。
陈最猛地僵住,抬起头。
手电的光线在袁满脸上晃动,他的眼神在雨水中显得格外黑亮,像被冲刷过的礁石。他看着陈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眼神,不再是以往那种完全的平静无波,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像这暴雨夜下被搅动的深潭。
通道里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几秒后,袁满移开目光,弯腰捡起地上的手电。
“走吧,检查完了。”
他率先转身,走向市场出口,背影在雨幕和手电光中显得有些模糊。
陈最站在原地,感觉刚才被袁满指尖碰过的眼皮皮肤,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残留着清晰的、冰火交织的触感。他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雨水很冷,但他脸上却一阵阵发烫。
他看着袁满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那层沉默的、坚硬的隔膜,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有什么东西,正从那裂缝里,悄然流淌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冰冷空气,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