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车队如铁甲长龙,死死地堵在望环郊区的主干道上,寸步难行。童俊生焦躁地探身张望,前面是什么情况,根本看不到头。他低头再看时间,离换班只剩不到两个小时,就算现在道路立刻畅通,赶回医院也是悬
没别的办法了。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硬着头皮拨通了师傅的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他几乎能想象出师傅那张拉得老长的脸。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师傅…”他赶忙开口,“我被堵死在路上了,今天这班…可能得请您老人家救个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个臭小子,你这是到哪儿去了?尽给我添乱!”
“精神大师傅!反正您明天休假,没手术,就帮徒弟这一回!回头我请您吃大餐,管够!”童俊生赶紧陪笑。
霍涵无奈的摇摇头“……哎,这个徒弟真不让人省心,罢了。晚上又得通宵。”霍涵伸手想着水怀喝水,发现水杯落在车上了
他跟交班护士打了个招呼:“麻烦帮我看两分钟,我水壶落车上了!”就在他转身往回跑的路上,眼角瞥见一个身影——一个女孩正弯着腰,脸色铁青,一手死死按着肚子,一步一挪地朝急诊科走来,脸上满是痛苦。
霍涵加快脚步跟过去,正好看见那女孩几乎是瘫倒在分诊台前,用尽力气对护士说:“我…肚子疼…”
他立刻将刚拿回的水壶塞给护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哪里不舒服?”
女孩的声音因疼痛而颤抖:“肚子…右边…疼得厉害…”
初步检查后,霍涵将她扶到诊室的床上,一边记录一边问:“你的家属呢?”
“我一个人来的…”女孩咬着嘴唇,“家里没人在…”
“一个人?”霍涵皱起眉头,“我初步判断可能是结石,需要立刻去做个CT确认。你一个人能行吗?”
女孩虽然疼得额头冒汗,眼神却异常坚定:“医生,我没问题,我一个人可以。”
霍涵看着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却倔强地向外走,心中不忍。他立刻叫住一旁的护士,低声嘱咐:“这个病人没有家属陪同,状态很差,你们多关照一下,别让她出意外。”
急诊室里今晚病人不多,贺涵暗自松了口气。但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个独自看病的女孩,放心不下,便走到CT室的走廊外等着。
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她依旧弯着腰,步伐蹒跚,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然而,就在她抬头看见贺涵的瞬间,女孩竟猛地试图挺直腰板,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朝他走来。
“霍医生,我没事的。”她故作轻松地说。
霍涵看着她疼得满头冷汗、脸色煞白,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突然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攫住了。待女孩慢慢走到他面前,霍涵才得以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这一看,他整个人瞬间愣在原地。
怎么会……这么像?
他几乎是有些失态地匆匆回到诊室,一把拿起女孩的病历。童清颜。籍贯:杭州。
不是她。
她不叫小溪。
病历上白纸黑字写着她是杭州本地人。
霍涵有些恍惚地靠在桌边,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着。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何眉眼间的神态,竟能如此相似?
这时,童清颜挂着冷汗、面色苍白地走到诊室。霍涵赶紧扶她坐下,询问检查后的情况。女孩勉强笑了笑:“走着的时候好像没那么痛,可一坐下来……还是疼得厉害。”
“在医生面前,不用强撑。”霍涵的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如果是结石,那种疼痛很难忍受。报告半小时左右出来,我先给你挂水,看能不能把结石冲下来,如果不行,可能需要进行碎石。”
他一边写着病历,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你是杭州本地人?”
“是的,霍医生。”
“那你会说本地话吗?”霍涵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童清颜眼里闪过一丝调皮,居然真的用本地话地说了句:“霍医生,你好帅,好有型呀!”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笑着问:“怎么,霍医生,我这话说得正宗吗?”-开玩笑我可是有语言天赋的,我的杭州话说的可溜得很呢,
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痛得要死,却还能苦中作乐开玩笑的女孩,霍涵哑然失笑:“看来你是真的不严重?那我随便给你挂点营养液,你就回家休息算了?”
“别!别呀霍医生!”清颜吓得立刻“哀嚎”两声,赶紧讨饶,“您要相信您的专业判断,我可是很相信您的!”
霍涵一边准备药剂,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脸上,终究不死心地追问:“你既然是本地人,家里人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清颜似乎怕医生没完没了地问家事,连忙解释:“我爸妈今天刚好有事去外地了,明天就回来!放心,我不是孤身一人的。”
听到这个回答,霍涵在心里默默地、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她有父母,明天就会回来。
她真的……不是他的小溪。
霍涵望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小溪惊人相似的脸庞,呼吸猛地一滞。急诊室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时光倒流,他的思绪被硬生生拽回了十几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
那时,他九岁,是村里人见人嫌的“混世魔王”。而八岁的小溪,是邻家买来的童养媳,是所有孩子都可以欺负的对象。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村口那条浑浊的泥水沟。那天,他们一群男孩子把她唯一的、勉强还算完整的布鞋扔进了水沟里,逼着她自己下去捡。
小溪站在沟边,瘦小的身体在宽大破旧的衣服里发抖。她看着漂浮在污水上的鞋子,又回头看了看他们这群以捉弄她为乐的男孩。
二蛋当时就站在最前面,脸上挂着恶劣的笑,等着看她哭,等着看她狼狈地爬下沟去。
可是她没有。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直直地看向贺涵。那眼神里,没有他预想的泪水,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的悲哀,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那眼神,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九岁的贺涵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下一秒,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小溪没有去捡那只鞋,而是默默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光着一只脚,踩过碎石和土坷垃,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那个倔强、孤独又挺得笔直的背影,在此后很多年里,都成了贺涵记忆里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
“霍医生?贺霍医生?”
童清颜带着痛楚和疑惑的呼唤,将贺涵从回忆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
“没事。”他声音有些沙哑,避开女孩探究的目光,低头快速写着处方,“我先给你开止痛针,报告出来我们再看方案。”
他必须集中精神,专注于眼前的病人。
可是,那个光着脚、眼神倔强的小溪,和眼前这个痛得脸色苍白却努力开玩笑的霍清颜,两个身影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交叠、旋转。
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还是说,命运在他遗忘了那段过往之后,又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将过去推到了他的面前?
“二蛋哥(霍涵小名),你等等我,等等我……我鞋子掉了!”
听着身后那带着哭腔的呼喊,二蛋回过头,看着这个曾经一见他就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如今却像个小尾巴似的天天跟在自己身后。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急忙转身走回去,蹲下来帮他的“小跟屁虫”仔细穿好鞋子,然后一把拉住她的小手。
“快点走,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这种亲密无间,并非凭空而来。一切的转变,都始于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
那是一个午后,以徐清凤为首的五六个孩子,又像往常一样围着小溪取乐。他们手里拿着吃剩的馒头和面包,嬉笑着朝她扔过去,起哄让她捡地上的食物吃。
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一只被食物香气引来的大野狗,正瞪着猩红的眼睛,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孩子们手中的食物,尤其是贺涵手里那根还带着肉丝的骨头,彻底激发了野狗的凶性。
当二蛋下意识地想用骨头驱赶它时,野狗猛地暴起,径直朝他扑了过来!
周围的孩子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一哄而散。贺涵被巨大的冲击力扑倒在地,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野狗撕咬的力道让他恐惧到了极点,只能拼命地哭喊:“救命!救命!”
他以为自己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却带着决绝哭腔的声音划破了混乱:“走开!你给我滚开!不要咬他!你滚开!”
是小溪
那个平时唯唯诺诺、瘦弱不堪的小女孩,此刻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用小小的身体挡在贺涵与野狗之间。她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向野狗,被砸痛的野狗后退一步,发出更凶猛的低吼。
小溪趁机扑到贺涵身上,用自己单薄的后背对着野狗,一边挥舞着随手抓来的木棍胡乱驱赶,一边死死地把贺涵护在身下。野狗的利爪和牙齿在她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可她愣是咬着牙,没有挪开一分。
“你走开!不要管我!”二蛋看着身上女孩痛苦却坚定的侧脸,哭着大喊。
但小溪仿佛听不见,只是固执地重复着:“不准咬他!不准咬他!”
直到大人们闻讯赶来驱赶走野狗,二蛋才从她身下挣脱出来。他看到小溪后背的衣服已被撕烂,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血迹,她几乎痛晕过去。
二蛋抱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声音颤抖地哭喊:“你不要死!你不要这样!你不要死!以后我保护你!我以后所有的好吃的都给你吃,好衣服都给你穿!”
从那一刻起,二蛋的童年被彻底分割。那个小溪的女孩,用几乎拼上性命的守护,在他心里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