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私人俱乐部台球室里弥漫着雪茄和威士忌的醇厚气息。
深绿色的台球桌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深色木质地板中央。头顶的吊灯将光线聚焦在桌面上。
谭又明俯身。修长的手指稳稳架着球杆。瞄准。击出。
白色的母球划出一道利落的直线。精准地将一枚花色球撞入底袋。
“好球!”旁边观战的朋友吹了声口哨。
谭又明直起身。脸上没什么得意的表情。只是用巧克粉慢条斯理地摩擦着皮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角落的沙发区。
沈宗年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并没有喝。只是轻轻晃动着。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身边坐着一个穿着浅灰色羊绒衫的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温文儒雅。是朋友带来的那位设计师。叫顾青。
两人似乎正在低声交谈。顾青脸上带着浅笑。手指偶尔在空中比划一下。像是在讲解什么设计理念。沈宗年侧耳听着。偶尔点一下头。神情是少见的平和。甚至……专注。
谭又明握着球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从进来开始。沈宗年就几乎没怎么和他说话。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坐在角落。或者像现在这样。和那个顾青相谈甚欢。
那种被刻意忽视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比在办公室里更加强烈。
“又明。该你了!”朋友催促道。
谭又明收回视线。重新俯身。心却有些乱了。这一杆打得有些急躁。母球撞散了堆叠的球。却一个也没进。
“哎呀。可惜了。”朋友惋惜道。
谭又明把球杆往桌边一靠。没什么兴致了。“你们玩吧。我歇会儿。”
他走到旁边的酒柜。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加冰。然后状似随意地踱步到沙发区。在沈宗年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顾青看到他。微笑着点头致意。“谭少。”
谭又明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目光落在沈宗年身上。
沈宗年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加入而被打扰。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谭又明晃着酒杯。冰块叮当作响。语气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也让我听听。”
顾青笑了笑。刚要开口。
沈宗年却先一步淡淡说道。“没什么。随便聊聊。”
这话堵得谭又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随便聊聊?跟一个刚认识的人就能随便聊聊。跟他这个认识了十几年的人就没话说了?
他看着沈宗年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又瞥了一眼旁边温文尔雅的顾青。一个荒谬又带着点恶意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他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沈宗年和顾青之间转了一圈。语气半真半假。
“宗年。原来你好这口?以前没发现啊。”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顾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下意识地看向沈宗年。
沈宗年晃动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谭又明脸上。
那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仿佛有暗流汹涌。他盯着谭又明。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谭又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戏谑几乎挂不住。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沈宗年的视线。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股莫名的焦躁。
沈宗年看了他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短暂得几乎看不见。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谭又明。还是在嘲笑他自己。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顾青。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比刚才更疏离了几分。“顾先生刚才提到的那个空间构想。很有意思。”
顾青愣了一下。连忙接上话头。只是语气比之前拘谨了不少。
两人又开始低声交谈起来。仿佛谭又明刚才那句突兀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谭又明被彻底晾在了一边。
他坐在那里。手里的酒杯变得沉重而冰冷。
沈宗年没有否认。
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被冒犯的情绪。只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回避了他的问题。
这种回避。比直接的承认或否认。都更让谭又明感到心慌意乱。
他看着沈宗年线条冷硬的侧脸。看着他偶尔对顾青点头时微微滑动的喉结。看着他握着酒杯的。骨节分明的手……
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惊人的猜测。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沈宗年对他超乎寻常的管束和保护。
那个锁满他照片和旧物的抽屉。
那些若有若无的靠近和疏离。
还有此刻。这暧昧不清的沉默和回避……
难道……
难道沈宗年对他……
谭又明猛地灌完了杯中剩余的酒。冰凉的液体却无法冷却他骤然升腾的温度和狂乱的心跳。
他不敢再想下去。
那个可能性太大。太惊世骇俗。也太……让他不知所措。
他放下空杯。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
“我再去拿点酒。”他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沙发区。
走到酒柜前。他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他需要酒精。需要做点什么。来压下脑子里那个疯狂盘旋的念头。来理清这团突然变得混乱不堪的思绪。
而沙发那边。沈宗年在谭又明离开后。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谭又明那句带着试探和醋意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在他心上反复割锯。
他听出了谭又明话里的不寻常。但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或许只是谭大少爷一时兴起的占有欲作祟。就像小孩子不愿意自己熟悉的玩具被别人碰触一样。
他不能。也不敢去深想。
他怕自己会失控。会忍不住抓住那一点点可能的苗头。然后换来更彻底的毁灭。
他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带着灼烧般的痛感。一路蔓延到心底。
他站起身。对顾青礼貌地点了点头。“失陪一下。”
然后便朝着与谭又明相反的方向。走向了露台。
他需要冷静。需要新鲜的空气。需要远离那个总能轻易搅乱他心神的人。
台球室里的热闹还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无声的暗涌和各自混乱的心绪。
只有绿色的台球桌静静地反射着灯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