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淮先江映蘅一步拿过桌上的书册,他只草草翻看几眼后便手腕向外出力,将书册从长桌尽头直直推过,分发给长桌边边的的众位弟子。同桌的一位女弟子仿着杨明淮的行为,右手轻捻运力,几株相似的草药随着灵力操纵被均分成几份,如风清扫般落在了众人面前。
江映蘅嘴唇微动 ,转头间眼神对上端坐的女弟子,小声道谢。她轻轻捏起书页翻看,一本两指节厚的书册内都写满了草药,多的是各类灵草的识别和采摘,还带上了些灵草用途的条目。
前方的宁衍栾眼神一瞥,倒也未出声提醒,只是叩着长桌轻敲三声,调动着众人的注意。他右脚一跨,左手撑在长桌上坐下,右手且搭在支起的膝盖上,身后半系的长发绕着肩颈处褶皱的衣料倾泻而下。
“想必不需我强调,桌上的书册是必须牢记的药经?接下来的时间内,只需翻看图鉴后辨识出桌上的草药,并且准确识别出唯一一株无毒的草药,待我确认后便可离开经韵斋。”宁衍栾淡淡说完,便低头翻看卷轴,再无出声。
没了?江映蘅看着身边众人坦然接受的样子,她也便迷迷糊糊地低头,两指轻捏着草药观察,将每一寸细节都深深记在眼中。叶片圆润细长,覆有细绒,枝节处几个绿色小包,鹅黄色的细长花苞一同伸出,整条枝干柔软细韧,想必是种能攀附在树干上的植株。
江映蘅对着图鉴翻看,只是暗自苦恼,她又如何在浩如烟海的草药之中找到正确的种类?只是身边无人抱怨,她也就咬咬牙一页页地翻看,粗略地扫视过水墨勾勒的图画,试图找到点相似的图片。
在江映蘅不注意时,她翻动书册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地缓缓增加,只是混在厅堂中簌簌的声音中不算明显。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书页之上,打断了江映蘅的翻找,她皱眉抬头,杨明淮眉目舒展着看着她 ,指了指其他的两株草药。
“这三株草药形态相近,分别是忍冬花、玉露草还有银泪草。”杨明淮小声指点,他依次指着江映蘅手中和面前的草药,“小师叔祖应当没有学过识草,也未曾看过类似的药经,这样一点点翻找也过于困难了些。”
“谢谢杨师弟了,那又该怎样,才做到更快找到正确的草药种类呢?”江映蘅谢过杨明淮的指点,她压低声音询问,避开宁衍栾抬头扫视的目光。
“这……也没什么好法子,只是日后多看多背,熟悉了之后自然就快多了。”
“既然杨师弟一眼能认出这些草药,为何还在修习此类课目?”江映蘅见着杨明淮随意坐在长桌前,不动如山地对着一本紧闭的书册,还未翻看便说出草药的名字,不免有些好奇。
杨明淮面色依旧,只是稍稍抬头瞥了眼继续翻看卷轴的宁衍栾,嘴角的笑容莫名淡化,“只是前不久炼丹时炸炉了,被师父以身为灵枢山弟子还辨不清草药的名头要求重学——”
未等杨明淮说完完整的话语,一根铁灰色的药杵便在他头上敲击,在江映蘅微微瞪大的双眼中,杨明淮吃痛着小声惊呼,把剩下的词句憋回腹中。江映蘅余光一瞄,宁衍栾严肃的目光越过重重的人群,直直看着正郁闷低头的杨明淮,嘴角还带着点点冷意。
“专心上课。”
江映蘅将杨明淮的教训看在眼中,她便也收心,记着杨明淮说出的名称在图鉴中翻看,只专注着名称,速度倒快了不少。忍冬、玉露、银泪,这三种相似的草药画在图鉴的同一页上,待到江映蘅看到了书册中注释的内容,她才意识到自己先拿着忍冬是有多幸运。玉露和银泪虽然同忍冬有着相似的外观,但毒性一株比一株强烈,玉露只是食用容易腹泻呕吐,但银泪确是叶片割伤之后都可能致死。
既然如此,这考核又该如何进行?江映蘅看了眼杨明淮,他早已无聊地玩弄着忍冬的枝条,借着它柔韧的特性编制着小小的花冠,也是自得其乐。但是想到方才那根落在脑袋上的药杵,江映蘅也不愿再次开口询问杨明淮,生怕再度连累他。她只是稍稍侧身,左手在身边弟子的衣袖上轻拽。
“这位师弟,等下的考核是如何进行?”
“带着认出的草药去找讲师便可,讲师点头之后就可以离开,不过有时讲师也可能会要求草药入口辨识毒性。”身侧的弟子转头皱眉,眼神中带着点不耐,但也回答了江映蘅的问题。
“若是认出的草药有毒,那又如何解决?”江映蘅不解,按宁讲师的说法,桌上的三株草药中只有一株无毒,若是吃下了剧毒的银泪,讲师又会怎么处理这样的中毒事件?应当不至于让弟子当中吃下错误的草药。
“桌上备着解毒丹,吃一颗便是,死不了。”弟子冷冷指着玉瓶,继续低头翻看书册。
身侧弟子的回答明显不在江映蘅的期望中,她提前感受到修道宗门和家学的天壤之别。江映蘅怎样也猜不到,这识草课目的考核竟是如此粗犷,便是剧毒的草药也敢让弟子入口。
江映蘅只是对着图鉴再三观察,确保每一株草药都辨认到位。到这时她才发现,虽然杨明淮指出的草药名称全对,但名称对应的草药却有些错误。该是忍冬的植株被说成了银泪,而枝条的截面上带点银丝的银泪却有了忍冬的名字。或许,这样的例子就是一个实证,说明了杨明淮的师长为何会让他重新修习这一课目。
她捡起正确的忍冬花,将药经稍稍转向面着杨明淮,等他注意道自己行为时,江映蘅指了指书册中的忍冬条目,在他恍然大悟的神情中点头。沟通完后,她这才起身稍稍活动脚踝,待站稳后便朝着宁衍栾的位置走去,带着图鉴和草药请他过目。
“宁讲师,这便是所有草药中唯一无毒的一株,名唤忍冬。”江映蘅捧着忍冬花的枝条站在宁衍栾身前,静静等候着他的点头肯定。
“今日虽有明淮的帮助,但也确实认出了他的错误之处,也就勉强算你及格,课后也需牢记药经中的内容,走吧。”宁衍栾低头轻瞥,浅浅点头便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让江映蘅先行离开。
江映蘅听到宁衍栾的评价后咬着下唇,她抱紧手中的书册,本就苍白的脸上多了层薄薄的红晕。她直视前方,快步走出经韵斋,向着来时的渡口走去。
小舟依旧泊在原位,她解开引绳登上小舟,便是逆流而上,小舟也依旧行驶平稳。船侧青山过,不久便到了长川山的渡口。
江映蘅带着书册跳下小舟,未等她将引绳挂上,小舟便自动向着岸边靠去,稳当地停在了浅水滩上。见状,她也就单手提裙,原先被水花溅湿的裙摆在空中晃荡,好在只湿透一小片布料,在长川山的寒风中很快便干透了。
别院的大门仍旧敞开,傍晚挂起的灯笼早已熄灭,只余竹编的外壳还在风中摇摆。江映蘅走进别院,前院中立起了一桩枝条扎成的假人,昨日江秋眠留下的长剑在外厅中架起,在外厅的一侧,槐雅正拿着白布擦拭着厅堂中的座椅。
江映蘅匆匆赶去内院,跨过被傀儡们打理得澄亮的石阶,在居住的厢房中放下书册。她坐在踏步上,撩起裙摆细细查看,虽然被河水打湿,但也尚未沾染脏污,休憩时挂着晾晒就可。
她还低着头整理衣装,一阵叩门声从门边传来,江映蘅缓缓地上抬眼瞳,见着花怡静悄悄立在门边,死板的脸上仍旧没有感情。
“何事?”
“按照江山主的嘱咐,午时便到您练剑的时刻。花怡已将练功的服饰准备完毕,再一个时辰后,请您提前更衣后再在外院等候,花怡和槐雅将会辅导您进行基础的剑招训练。”
“我知道了。”江映蘅话音刚落,原本静立的傀儡便转身离去,她只得无奈叹气,不知师父到底给傀儡设定了什么,每当她一个打眼将她们看作真人时,便有生硬的行为提醒她傀儡的身份。
江映蘅撑着背后的床沿站起,一套玄色服饰挂在一旁,想必就是花怡所说的练功服饰。她捡起衣物翻看,衣物上泛着黑色光泽,袖口处用银丝装饰,勾勒出几片相似的花纹。指尖拂过,似乎有淡淡的灵气在衣物上流转,但江映蘅本就对此生疏,也不好妄下定论。
还有一个时辰,也不必休息,先翻阅药经吧。江映蘅拉开座椅,推开只敞着缝隙的窗扉,对着长桌坐下。细碎的阳光越过屋前的灰瓦跳进房内,恰好落在桌前,她摊着药细细阅读,一点一点将提到的各类草药记进心中。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她抬头,天边冬阳依旧高悬。江映蘅收起药经,稍稍活动僵硬的身躯,走几步到踏步之前。她放下纱帘,轻轻褪去外裳,换上玄色的服饰,长袍和裤装的结合倒也潇洒。江映蘅将她的长发用发簪挽起,又寻着条长布绑实,以免掉落。
她一路走过内廊和外厅,不见花怡和槐雅的踪影。江映蘅先行取下长剑,拇指在剑柄与剑鞘的连接处一卡,稍稍向上用力,一道尖锐的锋芒便呈现在视野中。待到完全脱离剑鞘,剑锋上如同秋水一般清亮的光辉在外厅中流淌,剑身上的铭文仍旧盛满淬炼时的焰火。虽说剑鞘蒙尘,可这长剑锋芒依旧。
两声起伏相似的脚步声一远一近移来,江映蘅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剑身上移开,花怡和槐雅着装未变,各自站在假人一侧等待,见她早已在外厅等待,便直勾勾地望着江映蘅,也无甚言语。
江映蘅将长剑放回剑鞘,双手拥着剑身走向傀儡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