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的江湖漂流记 第10章 旧识新遇

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

“ 那夜的火烧毁了大雪山庄，云栖大师等人赶到时，萧氏一家及山庄内其他人皆无生还，沈何下落不明…..唯有你一息尚存……”，十年前沈如晴听到此话时，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屋顶。留在身边的唯有一只玉笛，她被无情道长收留并跟随其来到甘州清凉观，短短十载，一晃而过。

骄阳似火，绿柳如茵，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身后背着一个包裹出了城门向东而行，手拿柳枝一步三回头，远处的两位送行的亲友不时抬手掩面拭泪。

一位绿衣女子，肌肤胜雪映朱唇，似云奇钗点青丝，双瞳剪水几分愁，长眉入鬓英气足。正牵着马经过护城河朝着城门而去，见此送别场景，轻声哼道：”无端杨柳，沾惹啼恨，最是无情……”

自城门而入，顺着大街经过两个坊，临街商铺人来人往热闹不已，沈如晴一直记得初入敦煌时商贩的热情叫卖。

“姑娘…..”，一个小贩忽然拉住沈如晴。她下意识蹙眉抬头，凌冽的眼神吓了小贩一跳，颤颤巍巍的松开了手，磕磕巴巴的说道：“要….要…饧吗？？？吃了…舌甜齿美…的饧….”

“不要！！”，沈如晴语气冰冷，自始至终眼睛都不曾看小贩一眼，之后牵着马继续向临池坊走去。

一位金发碧眼的胡姬，头发上戴着和田玉做的簪子，两端挂着两串珠宝一直垂到耳后，一步一摇，颇有一番风情。

远远看到沈如晴就迎上来双手粉嫩丰腴轻轻的挽着她的胳膊，将她一直领到酒肆内安置到座位上，沈如晴浑身不自在，轻轻推掉胡姬的手，冷言冷语说道：”叫你们楼主出来！“

胡姬离开后，沈如晴瞬环顾一圈，十年前还未有此间酒肆…..此时舞台中央弦乐欢快，金铃阵阵，胡姬舞旋、一片祥和的景象，谁又能看出来此处就是江湖十二楼之一的未央楼呢？

不时，一个笑容可掬，眉弯眼圆，人中处一撮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匆匆跑来，上下扫量沈如晴一番忽然意识到什么严重的事，转而假装乐呵呵的问沈如晴有什么事。

沈如晴一见此人，略微有些生气，冷笑道：“许楼主不是自称丰神如玉，俊朗无比吗？“，眼睛上下一扫，调侃道：”怎么是这番摸样….难道是少年老成？？“

中年男子不好意思讪讪笑了笑，也不敢诓骗说自己就是这未央楼的楼主。

”我再问你一遍！许楼主呢？“，沈如晴厉声道。

”这……“，中年男子似有难言之隐，说话磕磕巴巴。

沈如晴猛然站起来，一脚踢飞身边的凳子，晃了晃手中的青剑，吓了他一跳，沉声说道：”好你个许云，又把我自己诓在这……说吧！！哪家店？“

中年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万….花阁….“，语毕，沈如晴一阵风似的出了未央楼。

行至几里，一座三层小楼，彩带飘旋，红灯高挂，脂粉香气阵阵。沈如晴直冲冲的朝着万花阁走去，将至大门口便被门口一位美貌妇人伸手人拦下，笑盈盈的说：”咦……姑娘是自己要来当美人的还是来找自家男人的？？？“

沈如晴瞪了她一眼，妇人衣着华丽，粉黛珠钗，风韵犹在，妇人见多识广毫不在意，笑说道：”这里可不接待女客…..“，抬手示意沈如晴离开。

沈如晴冷冷的说道：”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自家男人进了这里，我劝你还是别找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换个新的？？？“，夫人嘴上一口一个自家男人，沈如晴面皮薄一会儿就红了，心里骂道：”好你个许云！一会看我怎么收拾你！！！“，瞪了一眼妇人，气呼呼的说了句：“你说的对，还不如找个新的！！”，说罢转身去了。

过了半响，一位身材挺拔，白玉无瑕，俊秀飘逸的男子出现在万花阁的门口。刚才那位的妇人此时眉弯眼笑，声音清脆，玉手轻轻一招，脆声道：“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妇人双手紧紧挽住沈如晴叫她无法挣脱，眉目含情，眼波流转，看得她心头砰砰直跳，慌忙避开妇人的眼神。

妇人含笑说道：”公子是第一次来万花阁吗？是想听曲还是想……“，话到一半，眼神轻佻的看着沈如晴，不禁伸出手指轻轻挑了一下她的下巴，软语道：”公子…五官生的这般俊俏小巧….“

沈如晴浑身发麻，慌忙挣脱妇人的胳膊，恰巧一位端着茶水的女婢从房间出来，一下撞倒沈如晴，手中托盘一翻，茶水撒了沈如晴一身。

”你瞎了眼吗？敢撒客人一身茶水！！！“，妇人怒斥道，伸手一掌打向女婢。

沈如晴手快拦住，眉头一皱，说道：”是我不小心撞到她，也要挨打吗？“，妇人迅速换了眉眼怒意，轻柔说道：”公子说笑了，我怎么舍得？“，转头冲着女婢怒斥道：“还不快滚！！”

“哎呀，公子，你的衣衫都湿了…..”，纤纤玉指粘着丝帕说着便要挨上沈如晴的胸口。沈如晴眼睛瞪大，心中一惊，生怕妇人发现自己女扮男装，脚底一滑，整个身体一个去咧向后仰去。

妇人张开嘴还未发出惊呼的声音，一人飘然而至一只手飞速的揽住沈如晴的腰，将她扶起。霎时间，四目一对，天旋地转。

“多谢！”，沈如晴轻声道，男子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沈如晴望着此人的背影，回想起刚刚的眼神，好像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还不快来人把这里打扫了！！！摔着客人老娘非扒了你们的皮！！！”，妇人怒声喊道。随后，一个脊背微弯，头发花白的人，慢腾腾的挪着步子过来，慢悠悠的收拾着残片。夫人眼神一软，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又叫你来…..”

好一番折腾之后，沈如晴轻呼一口气，总算摆脱了妇人，开始顺着走廊一间一间的找人。江南小调，弦乐丝竹还是轻歌曼舞….沈如晴一间一间的偷看过去，直到一间屋子里传出的声音，使她面红耳赤，胸中一股怒气。

忽听，门后琵琶声毕，一个女子声音清脆说道：“许公子，你挖人都挖到万花阁来了…..叫兰姨知道可有你好受的……“

另一个女子娇声道：”许公子，不如你把我也挖去…….我保证…..“，话音未落，两人都咯咯的笑了起来。

”哎….我是来找弹琴吹笛的…..“，一男子笑道，声音温软，”你会吗？“，转头又问：”你….会吗？“，二女纷纷轻轻摇头。

一女温软，眼神妩媚：“抚琴拨弦我是比不过琴女，可是我会别的啊…..“，二女痴痴笑道。

突然，”哐“的一声，沈如晴一脚将门踹开。屋内女人吓得花容失色，男子先是一愣，眼神微微琢磨，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如晴，”啊“了一声，窃笑道：”原来是你啊！！！诸位莫慌，这位沈…..兄弟，是我的朋友。“

一位女子忽然笑道：”原来是许公子的朋友…..“，二人上前左拥右扑的缠住沈如晴，她伸手想将二女推开，哪知二女看似杨柳纤腰，弱不禁风，手臂却将她缠的紧紧的，又不忍动武伤着二女，进退两难，任由两人连推带拉的按到座位上。

许云一旁不怀好意窃笑，沈如晴瞪了他一眼，却惹得许云笑出了声，二女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起来，“沈兄莫要紧张，来来….先听听曲儿…..”

”叮“一声，青光一闪，明晃晃的剑架在许云的脖子上，沈如晴怒声道：”你把我从甘州叫来就为了听曲？？“

”既来之，则安之….沈兄莫气…“，许云笑着说道。

只是沈如晴不为所动，手中的剑丝毫不动半分。”好好…好，不听就不听…你别生气..…“，许云轻轻推开剑，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跟我走……“，沈如晴这才收剑入鞘。

二人出了房间，沈如晴跟着许云经过连廊，廊上彩曼轻轻，花光柳影。

二人来到前厅，花天锦地，急管繁弦….”瞧见那边坐着的三个人了吗？？“，许云说道，眼睛看向大厅侧面的角落里。

沈如晴心里咯噔一下，那人手旁放着的那柄长刀！！刀的样子她就算死也忘不掉，她所受的伤都是拜那柄刀所赐，这令她永远也忘不掉！！她感到腰腹处隐隐约约的疼，右手紧紧的攥住剑鞘，青筋暴起。

“西域断魂刀！”，许云说道。

“断魂刀？”

“嗯，十年前大雪山庄出事后，断魂刀的人一时间全部出关离开中原…..直到最近才重新出现…..”，许云缓缓说道。

“难怪十年了我都未再见过使用此刀的人…….那他们再次入关是为了？”

“你说呢？”，许云反问道。

“又是水镜剑谱！！”，沈如晴咬牙切齿，若非水镜剑谱萧家也不会遭此劫难，阿爹也不会下落不明。

俄顷，许云见沈如晴一直不吭声盯着三人，紧紧握拳，浑身发抖。“好了好了…..事情急不得，急不得…..”，许云赶紧拉着沈如晴出了万华阁，一眼瞥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坐在角落里，喃喃道：“是他！！”

“谁？”，沈如晴问道。

“噢，陈檀，长安望西楼的陈檀……”

“陈檀？望西楼？”，沈如晴喃喃自语，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来做什么？”

“你去问他啊！我怎么知道！”，许云笑着说道，沈如晴眉目一扬，瞪了他一眼。

“望西楼？目前的十二楼总楼，西域断魂刀，都聚在了敦煌…..”，沈如晴自言自语，“你还查到了什么事？”

“好多啊！”，许云笑嘻嘻的说着。

“那你快说啊！”

许云摇摇头，说道：“不把琴女请到我未央楼弹奏一曲，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沈如晴气到哑口无言，瞪着许云，心想这个纨绔早晚一天我要想到办法治一治你。

许云冲她努了努嘴，道：“你帮我想想办法，我好帮你仔细回忆回忆….”，说罢一脸坏笑的看着她。

此时，琴女正在为陈檀弹曲，沈如晴大步一迈走到陈檀旁边，“哐”地一坐，静静地等琴女弹罢一曲。哪知还未开口，琴女的琴声又响了起来，就这样沈如晴耐着性子等了一曲又一曲，最后实在等不住便开口道：”公子，您点了这位娘子几首曲子？还剩几首曲子未弹？“

陈檀不正眼看沈如晴，只是摇摇头，沈如晴见他一副没礼貌的样子，说话也不正眼瞧人，自己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谁知到时热脸贴了冷屁股。

沈如晴心中不悦，还是拿出一些银子放在桌子上，对他说道：“公子请见谅，我找这位娘子有事，可否让我先插个道，这些银子算是补偿了…..”，谁知话说了许久也不见陈檀回应，小声嘟囔了一句：“愿不愿意也不吭一声，怕不是个哑巴吧？”，刚嘟囔完就见陈檀伸出手把银子往外推了推，“怎么？公子不满意？那我再加一些…..”

“你这人怎么莽莽撞撞，一点礼貌都不懂….”

沈如晴一听心中更气，说道：“原来你会说话啊，别人问话半天不吭声，我以为你是哑巴呢！！！”

“我是不是哑巴也用不着告诉你….倒是仁兄你是哪里来的野人，不懂得先来后到吗？这般不懂礼数吗？”，陈檀语气慢悠悠的，但是话中有刺让人十分难受，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一下沈如晴。

“你！！！”，沈如晴柳眉倒竖，怒嗔道：“我看你才是野人…..这银子你不收也得收，这人我是非请不可！！！”，说罢，右手一扬，银子哗啦啦全都飞向陈檀。

陈檀端坐不动，右手袖子一卷将银子尽数卷住，再一抖叮铃当啷装进了茶杯，再一扬茶杯旋转飞起朝着沈如晴扑去。沈如晴腿一抬大步跨坐在桌子另一边，右手一掌，眨眼之间茶杯微停于半空之中，又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去，杯中装着沉甸甸的银子竟也转的飞快。

二人你一掌我一掌竟隔着茶杯斗了起来，万花阁内喧闹不止，竟无人发现二人“斗法”。忽地，“叮”地一声清脆，何处飞来一只戒指与茶杯相撞，“哗啦啦”银子撒了一桌子。

琴女缓缓起身，这只戒指竟是从她手中飞出，”二位公子莫要争了，琴女只弹想弹的曲子，想为谁弹就为谁弹不为几两银子…..“

沈如晴一听，心中微微有些羞愧，觉得自己此举有些不妥，难怪许云几次都请不来，便叫住琴女道：”姑娘…是在下鲁莽了…..“，琴女微微一笑，抱着琴转身去了。沈如晴一回头，便看到许云倚在万花阁门口的柱子上，坏笑地看着她。

许云这一番作弄可是惹到了沈如晴，见她冷言冷语又好像变回了一支带刺的玫瑰，只得一路跟着她，边走边说道：”是我错了，阿晴….我不该这样开玩笑…..“，沈如晴并不理会他，”阿晴….你笑一笑？“

”不好笑！“，沈如晴冷冷地回了句。

许云一把拉住沈如晴的胳膊，忽然转了严肃的语气，说道：”阿晴，事情都过去十年了….你还是不能放下吗？你成日将复仇两个字挂在心上，忽视了身边多少有趣的事情…..多少…对你…好的….人….你…难道就不能像琴女一样…为自己考虑考虑？”

沈如晴心知他口中的人，指的是自己，可是就像他说的这十年来她无时不刻将复仇这件事放在心上，哪里还装得下其他的东西。许云见她下颌微抬，双目直直盯着他，眼波流转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只好遗憾的叹了口气。

二人慢慢悠悠走到了水云寺门口，车马人流如旧，香气氤氲，梵钟阵阵渐渐融入攒动的人群中。旁边的观戏场又聚集了那么多人，听着他人讲着故事：“江水淼漫波涛举，连天沸或浅或深。飞沙蓬勃遮云汉，清风激浪喻催林。白草遍野覆平原，绿柳分行垂两岸。鸟鹊拾食遍交横，鱼龙踊跃而缭乱，水猫游健戏争奔，千回不觉长吁叹。忽忆父兄枉被诛，即得五内心肠烂……..”

沈如晴双眼蒙上一层薄雾，许云看到她双眼微红，高耸的鼻尖小巧不已，鬓边的发丝微许凌乱恰巧映衬英气的眉毛，许云看得心中砰砰直跳。沈如晴叹了口气，又是伍子胥的故事。好像每一次都没有将故事完整的听完，如今她已经不想再听完了，慢慢转身离开观戏场。

静夜沉沉，冷月浸溶，未央楼内许云坐在琴后，容貌清俊，目光清亮，信手弹起“阳关曲”。

沈如晴靠在窗边，望着星星点点，听着许云轻轻念道：“杨柳依依….不舍….前尘，离别匆匆….折柳送君…..”

曲罢，许云重重叹了口气，端起一杯鹅黄酒一饮而尽，问道：”你与萧家什么关系？这么想查清当年真相…..万一水镜剑谱确实是萧严所拿呢？他自己惹祸上身呢？“

“不可能！”，沈如晴脱口而出，转而反讥道：“万一是你拿的呢？”

“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当年许焱作为未央楼楼主也被邀请去了，而且萧家出事后就消失了至今不明……他姓许，你也姓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家人，早就串通好的！！”，沈如晴说道，看着许云惊诧的样子继而说道：”许焱有没有把铁盒留给你？“

”你….你…..我…..”，许云哑口，“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难道要我把心剖给你看？”

“那倒不必了，我可没什么兴趣……”，沈如晴笑嘻嘻的说道，转而声音一沉，眼神诡异：”若是有铁盒，你不说…..我也要剖开瞧瞧！“

许云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帮你查消息，你替我取无情道长的古琴谱……如今，消息我说了不少，这琴谱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见到……”，许云倒了一杯鹅黄酒，温文含笑，“这桩交易怎么看都是像是我在吃亏…..”

沈如晴拍了拍身上的包裹，莞尔一笑，说道：“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许云看着沈如晴得意的样子，心里也宽慰不少，都怪自己刚刚弹了首悲伤的曲子，“不过当初据说云栖大师邀请了六个人，来的只有五个人…..”

“五个人？不是四个人吗？”

“还有一个归月楼的白传音，不过…..她到底有没有参与此事还不好说….”，许云有些疑虑。

沈如晴疑惑的看着他，“大雪山庄烧毁后，白传音第一时间赶到后心智大乱，将后来的人均订上纤丝傀儡术，死状可怖！”

“如果是这样….黑衣人拿走了一个铁盒，来的四个人人手一个，白传音如果也有一个，那就正好六个！！”，沈如晴恍然。

“云栖大师不知躲去哪里闭关….不然给了谁一问便知！”，许云说道，“不过….估计这六个人没有一个能将铁盒打开…..十年了，水镜剑谱一点消息都没有…..陆氏机巧果然名下无虚， “而且我还听闻白传音和萧氏夫妇年轻时还有一段说不清的往事……”

沈如晴听闻陆氏机巧，心中一怔，不知说些什么，一缕愁云又爬上了眉梢，“你若是…….”，话将说一半便被小胡子男子王掌柜打断，他大惊失措，慌慌张张跑来说道：“楼主，有人….找事！点名说要见你！”

许云晃晃手中的酒杯，唇角略过一丝狡黠，饶有兴趣的应了一声。

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引自《易传》

变文内容引自《伍子胥变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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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旧识新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