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又东风 第12章 第 12 章

合欢刚开口说了“境安”两字，就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撇过头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蠢。然后又极别扭地说道，“父亲教的。”

宴归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笑了一下。她真的不会撒谎，那极不自在的样子早就出卖了她。但他也没有追问。

似乎是为了掩盖方才的尴尬，合欢开始絮絮叨叨说话，说她很久没看过那么好看的桃林了，说还好穿了白色衣裳没有跟桃色争艳。宴归只是偶尔抬眼看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没有搭话，但一想到刚才她说的不喜欢那番话，又偶尔“嗯”回应一声。

到了一行人歇着的地方，合欢一下马就依然兴奋指挥着要把食盒拿下来，在河边铺一铺地，大家吃东西。

旁边一个比宴归要高半个头，看着很是威猛的男子开了口，“殿下，我们该赶路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合欢突然停下来问，“来不及干什么，我们不是就来这踏青吗？”

“我们要去山上的两个村子看望村民。”林先生先开了口，语气似乎有些不忍。

“嗯，继续赶路吧。”宴归也出了声，可是却避开了合欢的眼神，不敢看向她，一说完马上转身走了。

合欢停下手里的动作，茫然的看了眼准备动身的人马。她原以为太子出行本来就这个阵仗，原来是有正事啊。还好，一瞬的失落后她又觉得满是期待了，“那我们快些吧，我也想去村子里看看。”

已经上了马的宴归和上了马车的先生同时看向她，都显得有些惊讶。他们还以为她是要失落一会，但她依然兴高采烈的样子。她没有察觉两人的目光，放好食盒，上了马车。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路，路越来越窄，越来越往山里走，近一个时辰后终于远远看见了村落。

村子四周的水田里，零零散散分布着许多人。小一些的孩童在田埂上打闹，父母亲和在田里劳作，老者坐在田埂上歇息，偶尔招呼劳作的人来喝口茶。

他们一行人经过之处，百姓都停下手里的事，弯腰拱手行礼。合欢掀开了帘子，一脸欣喜地看着外面。

似乎是哪个眼尖的人先发现了她，喊了一声，“那是娘娘吗，我还没见过娘娘呢！”不过片刻，一群人就围在了马车旁边，说要看她，吓得她放下了帘子。宴归却只是看着他们，竟然也不生气，还让她出来见见大家。

他的话像是在和她商量，但又让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但他还是在合欢下马车之前，一手捞过她的帷帽，给她戴上了。他看着合欢，眼中似乎有歉意。

合欢硬着头皮下了马车，跟村民们打招呼。村民们都热情地行了礼，招呼她去家里坐坐。她第一次见那么多人行礼，那么多人恭敬地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一直紧紧跟在宴归后面，一路都拽着他的袖角。

他们一行人在簇拥下去到了一处屋子，坐下来吃茶。村长开始跟他们聊今年的春耕如何，村子里大家的近况如何，再后来开始聊起了边境的士兵。聊到这时，村长瞥了一眼合欢，合欢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也察觉到了宴归突然的沉默。她想了一会，突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不是她能听的话。她只是一个和亲的离国人罢了。想到这，她自己起身离开了，说要去外面走走。

她走到一处围了个篱笆和满篱笆的花儿的院子，几个孩子正在玩耍。她才刚偷偷掀开眼前的白纱，就被一个眼尖的孩子看见了。那孩子看见她，马上跑进了屋子，但是又忍不住好奇，探出个头看着她。她笑了笑，索性摘下帷帽，朝他们招手让他们别怕，他们便小心翼翼的到了她面前。

“姐姐，你长的好漂亮，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个女孩子仰着头看着她说道。

“不是姐姐，这是娘娘，太子殿下的娘娘。”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子赶紧拉住了那个小女孩，又弯下了腰拱手说道，“娘娘见谅，我妹妹还小。”

“没关系。”合欢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的恭敬，可是面对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她还是觉得这恭敬有些不自在。

另一个更小的看着圆滚滚的孩子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闻了起来，她不解的看着这个孩子。

过了一会，孩子才奶声奶气地说道，“姐姐的手真好闻，有红豆的味道。”

合欢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番，果然这孩子圆滚滚是有理由的，她就在途中无聊吃了些干果和糕点，这小滚滚大老远就能闻出来，还能说出是红豆！

她实在不忍心看着那孩子一直闻着她的手，便掏出了身上还剩的一把干果准备给小滚滚。

她这一掏，几个孩子哄的围了上来，附近几处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要围上来。她看着手上少的可怜的干果，和一大群孩子眼巴巴的目光，她僵着身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过了会，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招呼了不远处的侍卫，让他们把出门时带的食盒都拿过来。

几个孩子见侍卫提着食盒过来，马上就围了上去，人人拿了些吃的开开心心的走了。她也开心的走了回去。

他们在村子里呆了有半个时辰便准备走了，她以为要回去了，一行人却开始继续往山上走，还是林先生告诉她，他们要去另一个村子。

山路崎岖，马车上不去，只能骑马，到后面马上危险，只能步行。宴归原本还担心合欢和林先生一老一女，吩咐大家随时照看。却发现这两个人都是健步如飞，灵活的很，吭都不吭一声。他很是诧异。

一行人走的很顺利，唯一的争执是合欢热地出了汗把披风解了，林先生劝了会，当然她也没听。

翻过了一座小山丘，便能看见底下的村子了，依然是四处耕作，一片祥和的景象。

一进村子，先生就吩咐合欢戴上帷帽。走到田间时，周围的人也不像上一个村子那样和气，似乎都怒目看着他们。一个个甚至停下了手里的活，扛着锄头钉耙跟在他们后面。

合欢战战兢兢的躲在一群人中间，实在不明白是为什么。

一群人向他们走了过来，为首的应该是个村长吧。他走到他们跟前，看着很是恭敬的弯腰行了李，合欢却从他的动作很眼神中看出了些不屑。

“不知秦国太子殿下光临，有失远迎。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带着这些人来我离国是为何？”

这时合欢才发觉，她来过这个村子。去年她去秦国的路上，就经过了这个村子。那时的村子，一片白茫茫的萧条景象，而现在是一片绿意，所以她才一时没认出来。

这是离国最边上的一个村庄。跟刚刚秦国的村子只隔了座小山，两个村子还同在一条河的上下游。

合欢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了宴归身旁的那个侍卫有些傲气地开了口。

“太子妃娘娘顾念故国，想着探望一番。”

合欢的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短暂的惊慌后，她终于知道了带她来的目的。“原来如此，原来真的不是来踏青的，原来也不是要带上我，只是要带上离国的公主罢了。”她觉得心里滋味难辨，却不知道自己是难过，生气还是害怕。

对面领头的人恭恭敬敬地称她公主殿下，恭恭敬敬的把一行人迎进了村子。她却在这恭敬中感到了轻视。一路走去，其他村民也慢慢聚集了过来，这些人的指点和眼神刺痛了隔着白纱的合欢。

她记得上次她经过时，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怜悯和敬意。可是这次，这些人只是在指着她议论纷纷，说她既出了离国就不是离国的人，假惺惺回来做什么。还说她明明去和亲，为何几个月过去，离国边境依然没有安定下来。

百姓并不会顾忌太多，他们只知道他们把平安都寄托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可是她非但没有带来安宁，还要像嘲讽般来这里耀武扬威，来这里看着他们受苦。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所有的怨恨都放在她一人身上。

合欢在众人细碎的议论声中低下了头，哪怕隔着帷帽，她也不敢看向那些百姓。

似乎所有的错都是她的错，百姓受的苦都是她一手造成。

而宴归却觉得无比的讽刺又愧疚。讽刺的是合欢明明是离国的人，为了一国安危远走他乡，却在离国受到的是这样的闲言碎语。连秦国的百姓都对她满是敬重，离国却像是看一个罪人一样看着她。

愧疚的是他明明知道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自私地把合欢带了过来，只是因为他要暗地里查看村子。

他注意到了合欢低着的头，隐约可以见到的低垂的眉眼，心里突然一阵发紧。似乎是一种本能般，他想要保护她。他于是悄悄地从她的后面走到了她的侧面，隔绝了周围人群的目光。

合欢一路恍恍惚惚地被带着往村子里走，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从她进入村子，人群中有双眼睛就一直盯着她。

那这男子身形修长消瘦，直挺着身板，他穿着一身灰色衣裳，远看着颇有些仙风道骨。他眉目清俊，眼神深邃，加上如白玉般的肤色，更显得神情冷冽，生人勿近。

那男子此刻却皱着眉头，低垂着眼，抿紧着唇。明明是个青年人，神色里的焦灼却显得整个人都老成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