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瑶院大大小小的丫鬟小厮们簇拥下,合欢终于出了院门。
她一踏出院门,原本在门口堆着笑的众人,马上就垂下头叹口气往回走,恨不能走快点还能睡个回笼觉。
他们这两个月里,已经慢慢知道了娘娘是个爱玩爱闹的人,可不知道,她能闹到这个地步。
昨天从吃过晚膳开始,她就到厨房说要做糕。把整个厨房会下厨的都吩咐上了,做了许多,红豆糕,绿豆糕,梅子糕,花糕,应有尽有。折腾完糕点,她就开始折腾瓜果,到地窖里把各式各样都搬了一些。备齐东西她突然发觉院里的食盒不够,便指使小厮们去府里其他地方找。
好不容易找齐了食盒够她放下那些糕点瓜果了,她在吃着核桃检视自己的糕点时,又突然想到,要备点干果。但是府里的干果不多,她沮丧了一会便找李嬷嬷撒娇去了,嬷嬷不得已叫了好些小厮去外面的店铺找。
快子时的时候,她终于备好了一切,心满意足的准备去睡觉了。不到一会,她突然从床上蹦起来,说没有铺地的布,于是一群人又满院满府地找一块她觉得好看的,能铺地的布。
第二日不到卯时,她就起来了。叫上小厮们开始装食盒,把丫鬟嬷嬷们叫到一起选衣裳,一件件试了许久。红色不行,太招摇了。青色绿色不行,现在是春天,到处都一片碧绿。粉色也不行,昨天已经穿过粉色了。最后挑来挑去,选了件白色的衣裳,很是素净。
秦宴归一晚上也是不得清静。
他饭后在书房看书,不一会就听见侍卫报娘娘来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进,就见她快步走进来,还没走到跟前就开口了,“殿下,我们可以带林先生吗?”然后站定在他面前,等着答案。
他想了想,带上林先生也无妨。“林先生一向不爱外出,他若愿意你就带上他吧。”
他话刚说完,就见她转身急急地走了,边走边说着“那我去问他。”
过了一柱香后,一样的情形,她开心地说道“先生原先不答应,我求了好久并答应多临一篇文章他就答应了。” 然后也不等他回话,自己走了。
一柱香后,她又走了进来,这回侍卫都不通传了。
“我们要带小桃吗?”
他想不起来小桃是哪个,头也没抬答道,“不带。”她哦了一声走了。
又一柱香。“我们要带嬷嬷吗?”他知道是院里照顾她的李嬷嬷。
“不带。”
又一柱香。“我能带芝麻吗?她小,不占地方。”
“不带。”他依稀想起芝麻好像是那只猫。这样反反复复地被打搅,他竟然没有半点生气,还觉得有趣。
又过了一柱香,他以为她还会折回来,却等了好久也没见人。这才准备起身回屋。
他一出书房就看见一群人在瑶院门口神情焦灼进进出出,他心里一紧忙走过去问怎么了。“娘娘说要找些食盒,我们去其他院里问问。” 他听到这话,无奈地摇了摇头,命管家把库房里原来节日才会用到的食盒拿出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他一踏出府门就看到她满脸雀跃地站在门前,十几个提着食盒的小厮围在她身边。他整个人都顿住了,脸也僵了一下。她旁边的林先生看着也是一样的无奈。
只过了一会,他便恢复镇定,安排人把东西放上马车。本来就不大的马车一下就堆满了食盒,合欢和林先生只得缩着坐在角落里。
当合欢正一脸愧疚的看着秦宴归,想着挪个地方给他坐时,他摆摆手说不用了,让侍卫牵了一匹马。
合欢看见马时,眼睛都亮了,三步作两步跳下马车,冲着那个牵马的侍卫说,“再牵一匹,我也要骑马。”侍卫不敢答应,只能看向宴归。
宴归还没从“她会骑马?”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林先生先劝了一句,“而今虽是春日,但天气还是寒凉,且山间风大,你还是坐马车吧。”
她瞪圆了眼睛望向林先生,似乎在暗示他不要说话,继而又无比乖巧的看向宴归。他们都觉得她有去戏班的天分。
宴归看着她一脸乖巧又小心翼翼看向他的样子,心底一阵柔软,他也好奇她是否真的会骑马。但看见先生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堂堂太子妃,在集市骑马,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先生说得对,你回马车上去吧。”继而头也不回的上马了,似乎是害怕看见她那失落的样子。
合欢失落地回到了马车上,但也只是一会儿。车走到闹市时,她便时不时的掀开轿帘往外看,上回跑出去时匆匆忙忙,都来不及看街上的景色。先生偶尔咳一声提醒她,她便回身坐好,过一会看着先生没留意她,又掀开了帘子。先生后来也就懒得管她了。
宴归领着一群侍卫先走,行人看见了纷纷恭谨地避让出了道路。但马车朴素,且只有一个车夫在前面赶车,大家都不知道是太子府的马车,所以马车走的极慢。合欢看了没一会就没了兴致。昨夜睡得晚,今日又起的早,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和街上持续不断的嘈杂声中,合欢枕着自己的手慢慢睡着了。
合欢醒来时正对上林先生坐在对面看着她的目光,只是一瞬间,先生便扭了头。她心里满是怀疑,她一直觉得先生似乎认识她。先生第一次看到她时,第一次吃到她做的红豆糕时的神情,都让她疑惑。但她从来没有过问。
就像刚刚先生看她时的眼神,满眼的疼惜,却又似乎满是遗憾和痛苦,她竟觉得被那目光刺痛了,更不敢问了。
她若无其事的拉开帘子往外望去,这一眼,便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
远处是一片粉色的树林,应该是桃林吧。桃林旁边一条小溪,在太阳光下闪着光,近处是一片青色的草地,青草在风吹下缓缓摆动。
她见车马已经停了下来,众人都在休整,便匆匆地跳下了马车,不顾一切地奔向了远处。苦苦熬过了寒冬,这久违的春色,久违的宽阔的天地,她只想要在不顾一切的奔跑,在草地打滚,只想要不顾一切的大笑。
她看见一只落单的马在一旁吃草,跑到马儿面前,轻轻拍了拍马头,便快速扯过缰绳,一下跃上马背,向着桃林奔去。
几个侍卫看见了,惊呼一声,急急忙忙跑去追。但没跑几步就被林先生喝停了。“别这么吵嚷容易惊了马!”
众人只好停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宴归。他没吭声,只是牵来了自己的马,上马追了过去。
宴归到桃林边上时,看见合欢正策马从桃林里往外奔来。
她一身白衣,衣袂飘扬,从粉色的桃林里冲出,带起的风卷起了瓣瓣桃花。目光炯炯,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春日的风,裹挟着桃花的清香和她的笑容,就这样迎面吹来。
那时,他觉得忘记了自己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是谁,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他只看得到那个粉色花海中,飞扬的白色身影。
他一直知道她长的好看,但从来都是那种孩童般稚气未脱,五官清秀的好看。可是这一刻,他发觉,她的好看,是作为一个女子的好看。
合欢也看见了她,顿时收了脸上的笑意,拉了缰绳缓了缓,慢慢踱到宴归面前。她小心地打量着他,发现他面色平静似乎没有生气,就放心了许多。而后就跟着他后面缓缓往回走。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合欢突然开口说道。宴归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她。“如果你生气,你可以骂我。如果你开心,你就说出来。我不喜欢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总是面色平静,我总看不透你的心思,这让我觉得不安。”她直直盯着宴归的眼睛说完这番话。
宴归一时被她看地有些不知所措,匆忙回过头去。他从小母亲也这样说过他,林谋也这样说过他,要他心里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他从来只是习惯了不说,也并不觉得所有事情都必须说出来。
可是别人这样说他时他只是听听而已,现在这话从合欢嘴里说出来,他竟然有些惊慌。似乎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他却不知道如何弥补。
他只得假装看着前方,头都不敢动一下。
“你看,你又不说话。”合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气馁。
宴归突然拉住了缰绳,让马停住了。他在马背上僵直着身子坐了一会儿,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跳下来马,站在合欢面前。
“我没有生气,我方才是担心你驯不住这匹马。现在你没事,我很放心。我希望你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危。” 宴归站在合欢的马前,抬起头看着她说道。
合欢有些吃惊,她没想到他真的会这样的回应自己。她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背后的是满满蓝天和绿地,一阵风吹过,他的衣角和像波浪轻轻摆动,合欢觉得他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他就那样看着自己,满眼的真挚。
合欢突然撇过了头,红了耳朵。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从小就会骑马了,不会有事的。”
“嗯。”宴归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他回过身,牵起了两匹马的缰绳,往回走去。
“你为什么会骑马?”宴归突然问道。他心里早就有困惑。他早知道她父母亲不是商人,只是经营着个药铺。但她也是小门小户娇养的闺中女子,她为什么从小就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