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义,沧州同知,从六品,正是百里笑这次任务的主要目标。
首领或许是要考验她,或许就是单纯耍她,总之,百里笑手上并没有多少有关李宏义其人的情报,除了他的官职和生平履历外,其余一概不知。
这几个刻骨刀的弟子主动撞上来,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没准能省去许多在沧州城里打探消息的时间。
几人还在犹豫百里笑他们是否可信,十一和十二已经站累了,打着哈欠在火堆边坐下,大有一副盘问全靠百里笑的架势。
百里笑无语了一瞬。
但本来也用不上这两个要手段没手段要脑子没脑子的棒槌,指望他们不如指望天上下道雷把李宏义劈死。
何况,凡事若是能够亲力亲为,她鲜少会假手于他人。百里笑很沉迷于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只是她不免被传染着也打了个哈欠,冲女人一抬下巴,“如果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我问你答?”
女人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为什么来做劫匪?”
“……没钱。”女人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城里没有镖局武馆愿意接收我们做活,师傅如今……被那姓李的狗官害得,身子眼看就不行了,可我们一群武人,除了卖力气还能做什么来钱的营生……”
百里笑“哦”了声,又问:“李宏义做什么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心情,缓缓道:“师傅如今开武馆、带徒弟,但你们既听过刻骨刀的名号,就大约也知晓,他从来是个急公好义的人——那日,他撞见有人在大街上拉扯个小姑娘,听见周围人说是那流氓强抢民女后,便出手相助……没想到,那人是狗官一个小妾家的什么亲戚。流氓转头将此事闹开了,狗官便叫人趁我们几个徒弟不在,打断了师傅的腿。”
这会儿,也不需要百里笑再提问,女人已经竹筒倒豆子般将这些淤在心口的话一口气吐出来,“狗官的官职虽不大,但据说背后有京城里的大官做靠山,在沧州相当横行无忌,连知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师傅这回受伤,甚至没有医馆敢公开收他治伤,最后,还是一个当年受了师傅恩惠的大夫悄悄来看了病。”
“可是,师傅本就上了年纪,又伤得太重,便是那大夫有心想治,没有好药材,也是无能为力。为了买药材,我们的积蓄很快见底,沧州的武馆和镖局,更是没一个敢收我们做活,最多赶我们走时悄悄塞点银子……他们尽力了,但这不过杯水车薪,师傅的伤拖不了。”
百里笑一边掰手指一边听完了这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俗套故事。
而后她立刻抓住重点,果断发问:“李宏义就算是官,你们有功夫傍身,哪怕不能做掉他报仇,从他那儿顺点值钱东西也行吧?非得出来霍霍和你们一样的苦命人?”
弯刀男立刻不满,“你们哪里算苦命人?我们这还是第一回打劫,就被你们霍霍成这样!”
他身边的瘦高个男人叹了口气,“师弟,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弯刀男:……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杀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嫌疑,悻悻垂下头去。
女人倒是知道百里笑想问什么,苦笑道:“他身边有高手,我们根本无法近身。”
百里笑登时来了精神,“高手?”
女人的目光在她腰间短暂停留,迟疑片刻,问:“我们将底都交了,几位还是不肯告知来处吗?”
“艮楼。”
百里笑的语气轻描淡写,没有任何犹疑地为他们解惑。
女人嘴巴张张合合,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李宏义身边,是离恨天的人。”
这下,百里笑知道为什么首领会将两个任务并在一块叫自己来了。
而且还非要三个人一起。
——因为“离恨天”。这才是首领的主要目标。
如今的武林,最有名的杀手组织不过两个。一个是他们艮楼,另一个就是离恨天。剩下的小鱼小虾不值一提。
若说艮楼行事多少还要顾及点王法——至少不会捅出太大的篓子,也不会干灭人满门的血案——那离恨天就是真正的“无法无天”。
说他们“视人命如草芥”都只能叫陈述事实。
最有名的一桩案子,他们直接屠杀了一家上下七十二口人,没留下半个活口。当地官员分明知道此事乃离恨天所为,还偏偏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和稀泥将案子搅成了“悬案”。
此后,离恨天行事越发乖张。
自古同行相轻,艮楼与离恨天有摩擦本来也在所难免。
但首领偏偏视离恨天为仇敌,凡事都要和他们对着干,还时不时要抢他们的生意,一步步将两边的关系推进了“势同水火”的深坑里。
百里笑不理解首领对离恨天的仇视,但她不需要理解,作为小喽啰,她只管领命做事就行。
只是这次事关十一和十二,她难得对离恨天这个组织起了好奇心。
毕竟,她一直以为只有艮楼能容得下傻狗,没想到离恨天连背主的傻狗都要。
多新鲜呐。
“十二,松绑。”
百里笑换了个姿势趴趴地坐着,像个大爷一样吩咐起人来。
十二冲她呲了呲牙,还是乖乖听从指挥。
百里笑很习惯做领导,嘴巴一张,就将之后的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明早进城,你们随便谁,”她点了点刻骨刀师门,“带我去李宏义家踩个点。”
女人转了转手腕,冲她抱拳一礼,“多谢。”
百里笑都想好他们拒绝后要怎么威逼了,不成想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多谢”。
这群人怕不是傻子吧?
让他们带自己去踩点,只是为了找个背黑锅的,不至于在追查李宏义死因时有线索指向艮楼而已。
结果他们居然说“多谢”?
这几个刻骨刀弟子不机灵,十一和十二却深知百里笑尿性,立刻会意,只是十二还没说什么,十一谴却责地瞪了她一眼,自作主张对几个傻蛋说:“你们如果记得布局,画下来也一样。”
百里笑在心里冷笑。
尽管去做滥好人呗,反正之后事情若是留了尾巴,她可不会帮忙善后。
如此,计划初定,十一和十二去睡觉,百里笑继续守夜。
她还没心大对这几个认识了不到半个时辰,还挨了自己一顿揍的人放下戒备,总得放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过了一个多时辰,夜色渐渐褪去,天边亮起稀薄的光,百里笑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上脚去找人实行踹醒服务。
先遭殃的是十二。
她顺着百里笑的力道翻了个身,哀嚎:“我知道你后半夜没睡有火气,能不能换个温和点的方式?”
百里笑说:“哦,我故意的。”
然后更不留情地踹向十一。
这人被吓了一跳,猛地起身,看到是百里笑之后,咬牙切齿地深吸一口气,说道:“别让我逮着机会。”
还能给你机会?
百里笑不语,只留给他一个不屑的后脑勺。
他们扎营的位置离沧州城相当近了,不然也不能给几位刻骨刀的门人逮到。
天光未曾大亮,一行人已经到达目的地,验过文书进城。
女人跟在百里笑屁股后面,犹豫开口,“几位……要去我们那住下吗?”
“不必,”百里笑头也不回,“太惹眼。你们想好没?带我去李宏义家还是你们搞个图纸来?”
女人抿了抿唇,“那我画个图给您吧。”
百里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牵着马就要走进驿站。
只是外面忽地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叫:
“阿元,你们怎么会在这?”
还打算和百里笑说什么的女人立刻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当即几步跨过去,“吕婶?”
一个瘦条条的麦色妇人小跑而来。她虽瘦,却不干巴,露出的小半截手臂上能看见结实的肌肉。妇人穿了身齐整的粗布麻衣,但头上的头巾已经有些松了,似乎已经在外奔波许久。此时,哪怕面带倦色,也看得出精神头相当足。
吕婶“哎哟”一声,脚下倒腾起来,跑得比要鹊桥相会的织女还快,拉起女人的胳膊,又招呼上剩下几个刻骨刀弟子,焦急道:“赶紧回去吧,你师兄到处找你们呢——出事了!”
闻言,这一群人也顾不上百里笑他们了,女人还脚步停了片刻,走前回头冲百里笑说:“待会儿我再来找您!”而后便马不停蹄地跟着吕婶离开。
百里笑没太在意。反正,就算他们不打算再回来也不打紧,李宏义的家原本也是怎么都要走一趟的,对她来说,记住路线不是什么难事。
倒是十一有点唏嘘,“看他们慌里慌张的,估计是刻骨刀出事了。”
“来都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再出点什么事也正常。”十二摇了摇头,“何况,李宏义未必真的就会放过他们。”
百里笑不理解他们的伤春悲秋,却对十二最后一句判断深表赞同,“确实,如果是我,决计要把人按得彻底起不来才罢休。”
十二说:“可说到底,李宏义其实和他们没什么深仇大恨……”
“那又如何?”百里笑无所谓地说,“都已经出手了,自然还是要斩草除根才能不留祸患。而且……你们逗过蚂蚁吧?把开水浇进蚂蚁窝里,看他们全军覆没——难道蚂蚁又和你们有什么仇怨吗?也不妨碍你们觉得这事儿很有趣吧?”
沉默片刻,十二一言难尽地说:“有没有可能,其实会这么干这么想的只有你……”
十一点头,“反正我没干过。”
百里笑:……
他们不都是杀手吗?怎么搞得像是只有自己是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