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清音会如期在琼林苑举行。
苑内灯火辉煌,冠盖云集。
初弦抱着她的玉琴,与父母兄长一同出席。她依旧是一身素雅装扮,但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坚定。
楼知寒作为协助者,经初家斡旋之后,也以随行人员的身份坐在了末席最不显眼的位置。
轮到她上场时,场内响起些许窃窃私语。显然,关于她与一位落魄宗室合作补全古曲的消息,已然传开。
这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也不乏的等着看笑话。
初弦恍若未闻。她屏息凝神,指尖落下。
补全后的《猗兰操》在她指下流淌而出。前半段的孤寂悲慨,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转折处,空灵的泛音如期而起,如月光刺破乌云,心境豁然开朗;尾声的平和深远,更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通透与坚守。
琴音笼罩全场,之前的私语声渐渐消失。许多人脸上露出惊异、沉醉的神色。连御座上的皇帝,也微微颔首。
然而,就在乐曲即将完美收尾的刹那,异变突生!
“铮——!”
一声极其刺耳的音猛地炸响,如同精美的琉璃盏被骤然打碎!
琴音戛然而止。
初弦猛地抬头,只见玉琴上,那根最关键的、负责主旋律的琴弦,竟从中断裂!
短暂的寂静后,全场哗然。
在如此重要的御前演奏,琴弦竟断了,这是不仅是巨大的失误,更是极为不祥的征兆!
初成安和白盈月瞬间脸色煞白。初洛云急得差点站起来。
嘲讽、怜悯、幸灾乐祸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初弦身上。
她孤零零地坐在场中,面前是断了弦的琴。
方才所有的惊艳与赞美,此刻都化为了无声的指责。
一片尴尬的死寂中,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自一位素来与初家不太和睦的宗室夫人:
“哎呀,初小姐这琴弦断得可真不是时候……莫不是这补全的曲子本身就有问题,戾气太重,连琴弦都承受不住了?还是说……用了什么不该用的法子,才让这琴音听起来与众不同?”
这话语恶毒,直指初弦与楼知寒的合作不清不楚,甚至暗示曲子来路不正。
初弦紧紧抿着唇,脸色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她可以承受失败,但不能承受这样的污蔑。
就在她准备开口反驳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末席传来:
“陛下,皇后娘娘,诸位贵人明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楼知寒站起身,走到了场中,对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旧的衣袍,在满堂锦绣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此刻他的身姿却异常挺拔,眼神清亮,面无惧色。
“琴弦断裂,乃为材质损耗或受外力所致,与曲意无关,更与人品无涉。”
他声音清晰又坚定,响彻全场,“《猗兰操》补全之过程,每一步皆有据可循,乐理可证,意境可考,绝非旁门左道。初小姐为补全此曲,殚精竭虑,其心可昭日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位出言不逊的夫人,语气不卑不亢:“至于合作之事,在下一介小辈,却亦知‘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之理。与初小姐研习琴艺,只为追寻音律真谛,光明磊落,何来‘不该用’之说?若因身份之别,便断然否定才学交流,岂非因噎废食?”
一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直接将矛头从虚无缥缈的“戾气”、“法子”,引向了实实在在的琴艺探讨和才学交流,更隐隐批判了那固化的门第之见。
全场再次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胆敢在御前为初家小姐辩驳的、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初弦望着场中那个清瘦身影。心中最坚硬冰冷的一角,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高座之上,皇帝沉默地听着,目光在楼知寒和初弦之间逡巡。
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楼知寒,你方才所言,倒有几分见识。你通晓乐理?”
楼知寒躬身:“回陛下,略知一二。”
“那依你看,初小姐方才弦断之前的弹奏,如何?”
楼知寒抬起头,目光坚定:“回陛下,初小姐琴艺已然入境,将《猗兰操》君子于困境中坚守本心、终得豁达之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断弦之前,此曲已堪称完美。弦断乃意外,绝非曲之过,更非人之过!”
皇帝微微颔首,又看向初弦:“初弦,你的琴,很好。此曲补全,亦见匠心。”他目光扫过全场,“今日之事乃为意外。琴弦之断,无损其曲之清雅,更无损初家小姐之清誉。”
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所有非议和揣测,在皇帝这句话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初弦起身,深深一拜:“谢陛下隆恩。”
皇帝又看向楼知寒:“你,也不错。退下吧。”
“谢陛下。”楼知寒再次行礼,退回到末席。
直到坐下,他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但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畅快。
风波平息,宴会继续。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初家小姐初弦,以及那个名叫楼知寒的远支宗室,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闯入了众人的视野。
初弦回到座位,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末席那个方向。
他今日之举,无异于螳臂当车,却硬生生为她,也为他自己,扭转了局面。
这份情,她记住了。
琼林苑风波过后,初弦的生活开始泛起波澜。
皇帝那句“此曲补全,亦见匠心”的话语,如同一种无形的认可,让她在王室贵族间的声名悄然提升,连带着初家也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新鲜气息。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探究的目光,以及某些隐藏在暗处的审视。
最令她心绪难平的是楼知寒。
那个在御前挺身而出的身影,那双沉静又清亮的眼睛,以及他阐述乐理时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都反复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将他简单地视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合作者或麻烦。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她死水般生活,激起的涟漪远超她的预期。
与此同时,那沉寂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的系统,终于再次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波动,而是一个极为急促的警报。
“宿主,检测到关键历史节点‘琼林断弦’已发生,与原定历史轨迹偏差值首次超过5%!宿命纠葛加深,世界线收束压力增大,请宿主警惕后续连锁反应!”
初弦抚琴的手一顿。
关键历史节点?宿命纠葛?世界线收束?
这些陌生的词汇让她从所未有的慌了神。
她一度以为系统的任务是虚无缥缈的。
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缩,将她,楼知寒,甚至将整个南音国都笼罩其中。
“连锁反应……指什么?”她在忍不住在心中默问。
“信息不足,无法精确预测。但根据前99次失败经验,当偏差值超过临界点,通常伴随着剧烈的政局动荡、边境冲突加剧,或……重要人物的意外陨落。”
“总之,宿主你必须尽快明确任务目标,阻止南音国灭亡!”
系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南音国的灭亡……初弦喃喃道。
她原本只想安然度日,但如今,似乎已无法独善其身。
她一直以来追求的平凡生活,终究是离她越来越远。
楼知寒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
御前那一番言论,虽未给他带来实质性的官职或财富,却让他在一些清流文人和不得志的宗室子弟中,获得了不小的名声。
有人欣赏他的才学与胆识,开始与他交往。
同时,他也得以接触到更多以往无法触及的书籍和信息。
不过伴随名声而来的也有麻烦。某些守旧派官员认为他御前言论有损贵族体统,对他颇为不满。更让他不安的是,他通过新结交的朋友,隐约了解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边境的摩擦并未如朝堂公告那般平息,反而有升级的趋势。朝中关于战与和的争论日趋激烈,而主张强硬对抗的,多以几位手握兵权的武将和激进的年轻贵族为首。
其中……似乎就有之前曾在清音会上对初弦出言不逊的那位宗室夫人背后的家族。
慢慢地,坊间开始流传一些关于初家的隐秘流言。
并非关于初弦的清誉,而是指向初成安早年一些无足轻重的公务疏失,以及初洛云往日更加不堪的行径,隐隐有将初家塑造为“德不配位”的没落王室的倾向。
楼知寒敏锐地察觉到,这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他想起那日断弦的巧合,心中疑窦丛生。
他检查过那根琴弦的残骸,断口似乎……过于整齐了。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写了一封简短的信,通过可靠途径送到了初弦手中。
信中像往日那般未有多余寒暄,只谨慎地提及了边境局势的隐忧,以及坊间关于初家流言再起的现象,并提醒她留意府中安全,尤其是……她的琴。
收到楼知寒的信时,初弦正在翻阅母亲年轻时留下的乐谱手札。
看到那熟悉的、略显瘦硬的字迹,她的心莫名安定了几分。
信中的内容让她心惊。她虽不关心政事,但也知道边境不稳意味着什么。
而针对初家的流言,更让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琴”的提醒,让她立刻想起了那根断裂的琴弦。
她叫来蔻香,仔细询问了近日府中可有异常,尤其是她的院落和琴房。
蔻香回想片刻,道并无特别,只是前几日夫人请了外面匠人入府检修各院家具,小姐的琴案似乎也被检查过。
初弦眼神一凛,“去查!是哪个匠人?谁引荐的?”
她走到琴房,抱起那张断弦后已修复的玉琴,指尖轻轻拂过琴身。
系统冰冷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重要人物的意外陨落……
如果断弦不是意外,那么目标是她,还是想通过打击她来打击初家?这又与南音国的命运有什么关联?
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团迷雾。
不知不觉中,她不再是那个只想蜷缩在自己世界里的初弦了。
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她推到了台前,也将初家和那个名叫楼知寒的人,与她牢牢捆绑。
她铺开信纸,沉吟片刻,落笔回复。没有多余的话,只写了时间与地点——三日后,城南,素心绣坊斜对面的茶楼雅间。
她需要见他。不仅仅是为了琴,更是为了弄清楚这骤然扑面的风浪究竟从何而来。
在琼林苑那声刺耳的断弦声后,命运的星轨,开始彻底朝着布满荆棘的未来加速滑去。
而这一次,初弦决定,不再被动承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