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和姑姑不会来了。”黑暗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形,兜帽里的人斟酌着词句。
她努力抬头,“滚。”
“到这个地步了,别意气用事。”
“你能带我走出水牢,但是你能带我走出帝阳吗?”
“我能的。”
女孩摆摆手,“很明显你不能,再见。”
能喘气才能报仇,原本卧薪尝胆和忍辱负重才是理智的选择。但是她手握“剧本”,现在是惩罚时间,那么环的预言一定会实现,没必要费心费力去改变既定的事实,有这个功夫江眠舟不如再找两个人来和她一起打麻将,临时抱佛腿突击一下麻将技术,剩下两把赢了才是正事。
“你能不能别这么固执?”江眠舟火气也上来了,“真的很想死吗?”
“畜生!轮得到你管?”她大声宣告,恨不得吵醒狱卒快把面前的人带走。下一秒她就说不出来话了。
“唔唔......唔”,江眠舟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她的面中。
真想吐,帝阳的人为什么不在脸上也放一个镣铐?
其实可以咬一口来恶心他,但这样把和凛自己也能恶心个半死,属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不再挣扎了,安静下来。
江眠舟没多费口舌,三下五除二就劈开她身上的锁链和镣铐,拖着和凛堂堂正正地从水牢走了出去。她正准备给这位便宜表哥一点颜色看看,猛踹的动作突然收住了。
环的身影鬼魅般浮现。
“哦,还有件事忘记说了,龙骨海完全侵蚀了雍名山。简单来说,就是你们神族人,没有灵力了。
这就是你要的理由。”
和凛僵住。
“我的咏泉呢?”
“......被邱植拿走了。”
“江眠舟,先毁了我再救我,有什么意思?”
身下的人脚步变慢。没回答。
“我的师长、亲族何在?南陆如今又是什么景象?”
她被扛起来,视野只有黑漆漆的下垂兜帽,骨头被硌得生疼。
“你知道我不想让你说话,有很多种方式。别说了。”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段路。
“放下我吧。”和凛轻轻地说。“代我向母亲问好。”
男人的声音变得艰涩,“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姑姑不会好的。”
骗人。
我见到四年后的母亲了,生活依然要继续,人们还是在大地上耕织。
神族寿数漫长,时间的流逝却不会相对变快,四年就是四年,日子一天天过去,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啊。
“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不是吗?”
“你可以不付出。”
“真让人感动。”她淡淡地笑了。“送我回水牢吧,我不再有颜面回到褚绍了。我问你咏泉,却未敢问你绯月骑,他们都安好吗?是被俘虏了,还是被处决了?”
江眠舟把她放在地上,“你不用管。”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照着甬道两边摇曳的烛火。
深深望向和凛眼底。
“我没有灵力了,你不用对我来这一招。”
“真可惜。”
“我得管啊,要不是我向神主借了绯月骑,他们会固守织锦关的,作为英雄在神域的北大门抛头颅洒热血,和不明不白地葬在异国他乡能一样吗?”
“有恨,不是更要亲手复仇吗。”
“我不付出代价,神族怎么议和呢?”她眼神清明。
“......”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敲晕面前的人。他不喜欢下属用太多理由推诿。可她不是下属。
可还是在和凛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说的没什么错,是我越界。地点定在长门,要是后悔了,就想点办法告诉我。”江眠舟收起了他稀少的温情的一面,“望春台说你罪无可恕,我没有辩驳的余地。为什么下杀手?”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开战的勇气,没有迎战的决心吗。”她目光寒冷彻骨,“不投降还要指望敌人发神经放你一马?”
“我担心你杀业太重。”
“那你呢?盟军为什么集结大军在织锦关前?旅游吗?!”
他不承认,也不反驳。
“你知道吗,原本请命去支离郡迎敌的人是我。”她眯起眼。“南宫尧驳回了我的请求。”
“嗯。”
“你小子走大运了”,她把手里的折刀狠狠甩出去,“换我对阵盟军,你还有机会站在这儿惺惺作态?”
江眠舟很敷衍地鼓掌:“神主能力有余,态度不足。南陆的大人物聚集在一起,结的居然是守城之阵。阿凛说得对,换成你这种天怒人怨的主帅,我现在应该死无全尸吧?”他卸去情意绵绵的兄长角色,显露出原本凉薄的底色,嗤笑了一声。
“可惜啊,南宫尧优柔寡断。宽厚仁慈,注定带领神族走向灭亡。不过你放心,姑姑、姑父和表弟,我不会杀。你现在把洗笔录交出来,我还能保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低下头,语气幽暗,“难为你装了这么久。真抱歉啊,灵力和我的脑子一起退化了,无可奉告。”
萧鹤庭唱红脸,江眠舟唱白脸,这招她早就见过了,不新鲜。
抬脚向水牢走去,也不担心会被后面的人抓起来严刑逼供——刚才那句话不是瞎说,洗笔录不是一本纸质书,代代流传靠的是和家家主的心法,灵力没了,心法自然也没了,莫说洗笔录,江眠舟就算把最基础的生火咒语放在她面前,字迹清晰逻辑井然,她也再不能看懂一句。
至于江眠舟最后提到洗笔录,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
真是个幼稚的人。
“环?小环?环姐?环大人?在吗......”
“吵死了,安静点。”
和凛大喇喇坐在一堆松开的锁链旁边,她还没严以律己到那个地步。
“惩罚到底是什么?是感官上的痛苦,还是死刑前的折磨呢。”
“Both.”
“Both?鸟语?”
“你发音真标准。”
“谢谢。”和凛谦虚地颔首。
环被气笑了,“怎么,你嫌轻?想要十万伏特大电压?还是天雷滚滚外焦里嫩?还是永生永世永失情人?”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和凛矜持地皱眉。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我说这是惩罚这就是惩罚,犯人不许质疑!!”
“......好吧。不过我们要不要打两局麻将练练手?没别的意思,就是我现在没有灵力,也就没办法自己对练......我说你们天道的服务能不能周全一点?可以打差评么?”
环翻了个白眼,在那张明艳动人的躯壳上有几分娇憨的风味。
“消停点吧,又有人来找你了。”
“什么?”和凛还没听清这句话,面前突然光芒大盛,闪得人头晕——是曲氏家传的通蒙术,瞬息之间可以跨越百里。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她却不愿意睁眼,干脆坐在那里装死。
“你怎么打开铁索的?”第一句话。
“跟我走。”是曲呈安。第二句话。
“你来干什么,这里是菜市场吗。来人!来人!!防守漏成筛子了!”
曲呈安捏了静音决,她不甘地坐回去。
来人不由分说,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再回过神来,已经在一间陌生瓦房里了。
“你神经病吧!”
“不用谢,向南一路走就能到褚绍。不送。”
“你神经病吧!”
曲呈安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没问题啊。”
“你!”她一口气提不上来,“送本小姐回去。”
他用惊疑不定的神色打量了和凛一眼:“你神经病......吗?”
和凛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抬头望着昏暗的顶灯,心想难道这条时间线的结局是被气死吗,原来我是被气死的!
就在曲呈安以为她不会再挣扎的时候,女孩突然开口:“邱植知道吗?”
屋子里的光好像更暗了。
“两码事。”
“不是两码事。”她纠正。“我不会放过他的。”
“反了吧。”他英挺的眉毛拧在一起。
“没反,我说的是绯月骑。”
曲呈安不说话了。
“你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谁也不会原谅谁,放我回去。”
她态度坚决,眉眼锋利,对峙时气势一点也不输。和凛就是这样,就算一无所有了也要装出一副不可战胜的样子。
他率先移开眼,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不好。”
她这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环笑眯眯地站在旁边,“要不你挣扎一下?别辜负人家。”
“我挣扎会怎样?”
“在路上被流民杀掉。”
和凛急忙把曲呈安的头掰过来:“你可以提供一点售后吗?”
“没用的,”环幽幽地说,“你再待下去,我就会重启这条时间线,让你直接上法场。”
她深吸一口气。
“和凛,你在和人说话。对不对?”
她有些惊讶,“曲呈安能听到我们说话?”
“不能,不能。也许是第六感吧。”环玩弄曲呈安的发带,她的手指穿过了曲呈安的头发,在现实世界中却仿佛只是一缕微风。
“好碍事,”它吹了一口气,下一秒,曲呈安软绵绵地倒下了。
唉,和凛在心里叹气,帅哥你这是唱哪出呢?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还不知道吗?普罗大众最喜闻乐见的宿敌碰头,这下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睡着了而已,我们走吧。”环的话音刚落,她就回到熟悉的牢房,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