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生咒她当年学得并不尽心,好在也算学过,唯一存疑的地方,便在于和凛修为不够,未必能成功解咒。这么一个看似鸡肋的东西,当年和家先祖施咒的时候,也是实打实的还虚镜。
和凛慢慢飘出体外,郑重地问:“你可想好了要解?决定完了,你得许诺我一样东西。”
睚眦坦然回望:“我许诺给你半部潮水集,结契吧。”
“你还能活多久?我不要你的承诺,我要先拿到东西。”
“好。”
睚眦半点没含糊,看来这个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潮水集,在它眼里算不上珍贵。召唤出潮水集,质朴粗粝的龟甲悬浮在它的手心。
和凛把自己的那半块和新得的这半块放在一处,先包上锁相环,再下了一道封印,才依依不舍地传送到了万里之外的本家密室。
她重新回体,睚眦已经放弃了全部的身体主导权,和凛二话不说,用一把匕首刺入心中,瓷瓶接下汩汩流出的鲜血,浸得瓶口颜色妖艳。
睚眦的声音闷闷的:“为了一个潮水集,这么拼命?”
不皱眉头不是因为真的不痛,只是在山下的墓穴里,哪怕她撒泼打滚,都不会换来任何人温柔一顾。所以她咬着牙说这样的话,像是给自己撑着一口气。
“累世祖业,没道理败在我这一代。”
睚眦嗤笑:“神越强,天道的权利就越分散。
这世间不该有神的,也不该有神族。妖和人才是正统。你我都终将被抹去消弭,为天道的心肝让位!”
睚眦的声音震耳欲聋,她却无话可说。共处几日,哪怕境界天差地别,和凛也能看出她的灵魂正在逐渐消亡。睚眦为什么沉睡千年重新醒来?如果赋予你存在的天道都将你视作弃族,那么除了挣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所幸,他们还能挣扎。因为天道还没有蠢到要降下浩劫。如若洪水滔天,血海遍地,人与妖也该支离破碎,永堕无间。
可惜断头台的铡刀落下的速度再慢,消亡的函数也终究会收敛。
三个时辰过去,和凛觉得自己做了此生最漫长的一个梦,宽阔的石室中用灵力和血写满了晦涩难懂的咒语,每一句拎出来都足够屏城的符文院教授讲上三天三夜。
她现在手脚乏力的很,面色比新下葬的尸体还要惨白,临了,还是最后确认了一下:“先说好,我并非吃完了不认账的人。但是拔咒只在一瞬间,之后他的残魂如何,我并不能预料,你若后悔,还来得及,只是潮水集我不再退回。”
现在墓室里除了残缺的萧若煊,有一个和凛,一个离体的睚眦魂魄,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活人和两片幽灵在一处。
有时候,和凛觉得自己的肉身就像充电仓。魂魄不能离体太久,于是她们两个轮流着与肉身缔结连接,用两套不同的通信协议。
睚眦不置一词,只是死死盯着萧若煊木讷的面孔。
“算我多余问。”
话毕,只见满屋的咒文自动脱落,暴烈地旋绕在和凛的掌心,如一道小型龙卷风,伴随石棺的沉重打击声,覆向那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作的残魂——他除了一开始望过来的那一眼,对不速之客就再无兴趣。
睚眦徒劳地闭上了眼。
太古龙裔,六道女君,也会有不忍面对的事情吗?
残魂凝成的实体笼罩在符文的红色碎片里,不像一团巨大的火焰,倒像是古代祭祀降下的荧惑异象,而睚眦就是那个在圣坛面前不安的祭司。
即刻,棺盖碎裂,石灰纷飞。其中本该躺着一个面容平和的人,却早已分解坍塌。落在棺中的,只剩下一块舌下含着的固身白玉。睚眦显然是在神识中看见了这一幕,她的灵体颤了颤,和凛心中有些酸涩,你这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
红光散去,原地竟还留着残魂,只是不复恍如粘土人般的呆滞,他眉头皱着,不大高兴。
和凛拖着身体上前围绕他转了两圈:“啧啧,真是奇迹。”
睚眦薄怒:“你搞什么??”
“大人明察,这算是实验中的一点残差。由于小的实力不济,没法让他一下子消失,剩下的,”她大胆地上手摸了摸类似真人的实体,“估摸用上三两天就能自然消散。”
睚眦压着怒气:“实力不济?你这几天可是一直在休息。”
“哎呀,您也不看看这返生咒是谁下的,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睚眦:“早知道应该把你全家一块抓来!”
和凛:“非也!解咒并不是跑接力赛,一个咒,只能一个人解,否则两位解咒者都会受到反噬,轻则重伤不治,重则重伤不治。”
睚眦当然知道,她的腮帮子顶起来,有些恼火,看上去仿佛一个被无良店家宰了的新客。
和凛试着安慰:“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但是多两天告别也不算坏事吧......”
“是情仇。”睚眦纠正。
“好的,是情仇。”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到睚眦心坎里去了,但是雇主的心情雨过天晴般明媚了起来,回到和凛体内,她大方地说:“本尊可以帮你修复一部分损失的灵力,交换条件是你接下来三天需要为我所驱使,有求必应。”
和凛听着脑海里空濛的声音,心想睚眦是不是高兴傻了,本人不是一直被迫保持着有求必应的状态吗?但她还是装模作样答应了,很难排除睚眦是不是突然想玩角色扮演游戏,由睚眦表演主顾,由她表演店小二。
原路带着萧若煊离开王陵,睚眦却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心海里少了一条龙,和凛瞬间有种奇异的失落感。
突然,睚眦惊喜的声音传来:“哈!找到了!”
和凛不知道她在激动什么,下一秒,传送来一只羽毛略显凌乱的灰蓝山雀。
“啾啾。”
此雀歪着脑袋打量对面的两个“人类”。
心中升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要干什么!!”
“听说过移魂术么愚蠢的神族,如果让我来施展,移魂术正好能坚持三天,这三天,你就、哼哼......”
“我不要!”
和凛根本没本事反抗,回过神来就感觉眼前的世界变成网格状的曲面,视野里硕大的铁灰色尖尖赫然是鸟喙。
“不是,那鸟呢?鸟去哪里了??为什么选这只???”
她的潜台词是为什么不选山鹰,都到这个地步了和凛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我特地挑了一只小一点的,鸟?鸟被我压在它的潜意识深处了,有点挤,你凑合一下。”
睚眦把鸟捧在手心,骤然面对自己放大的脸,和凛有些无所适从。
“这两天你陪我们在帝阳转转吧,说得不错,正是春色宜人的时候。”
睚眦说完,就把山雀放在肩头,高兴的朝着帝阳走了。
它轻松为萧若煊和自己变换了容貌与服饰,萧若煊变得平平无奇,睚眦倒是用了自己的真容——如果和凛第一次去混沌之戒见到的是它的真容的话。它不知道从哪里扒拉来一根树枝,抽着萧若煊像赶牛一样赶着他向前走。
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貌美的农场主在驱赶可怜的农奴。
和凛有些忍无可忍,照这个速度走,十天也到不了帝阳主城。而且睚眦走路很不老实,颠得她想把鸟胃里的酸果子吐出来。她本来想啄睚眦的脸表示抗议,但转念一想那岂不是在啄自己的脸?于是决定换一个坐骑。
要不说和凛是天才呢。就算第一次当山雀,也飞的很是稳当,平安降落在萧若煊肩膀上。
“喂,干嘛呢。”
听出睚眦的不悦,和凛转过身来:“离自己的脸太近有点奇怪。”
“行吧。”睚眦恩准了。
居然用不上半天,他们就排到了入城的队伍中。看到天上呼啸而过的一艘艘浮槎,和凛还有些感慨,水、陆、空三种入城通道,而陆路中,车辆和其余交通用具通行又在城外一里处。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走行人关口进帝阳。
睚眦在排队前就恢复了和凛原来的容貌,轮到这个奇怪的组合,检察员拿着和凛的通行证,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女公子,您是说,这只鸟、这个人,都是您带着的?”
“不错。”睚眦睥睨。
她之于和凛,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睚眦天生就理不直气也壮,无时无刻勇敢骄傲的像是世界的君王——哪怕在世界眼里她马上就要倒台了。
检察员果然被她唬住了,连忙放了通行。苍天可鉴,一般这种客户是不会走大众通道的,走了人行口还要夹带私货纯属小概率事件爆发。她多了个心眼,睚眦二人一鸟走后,连忙联系上级汇报情况,但这显然多此一举——
睚眦入城,便好似肉包子打狗,或者说放虎归山。睚眦和萧若煊的外在可以随时转换,包括那只山雀。但是在帝阳,敢因为一只山雀为难和凛的人,还昏睡在摇光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