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继续禀:“许公子嘱我不要跟主子说,但我看他在府门口等上许久,又给主子披衣又偷笑的,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主子。”
“主子,”阿晋添完茶,提着茶壶道:“容公子既说他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要不要给些银子打发了?毕竟是来历不明的人,养在府上怕会引人非议。”
说是引人非议,实则担心朝中那些个不安分的趁机泼脏水,萧逸卿怎会不懂。可昨日刚给夜淮舟一个理册子的活儿,今天就变卦算怎么回事?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萧逸卿道:“先留意着,事别跟我爹说。”
二人道是。
***
巍峨皇宫,红墙黄瓦的深处,梁帝夜云琛端坐桌边,宫人在旁布菜。对面坐着的夜凌风禀完问道:“还是没有消息,可要将九弟的画像张贴各处?”
夜云琛没做声,一双眼睛凌厉地看过去。
夜凌风站起身,走到圆凳旁恭敬拱手:“儿臣担心张贴画像不但于事无补,还会给九弟带来危险,不敢擅作主张,还请父皇定夺。”
“既知不妥,”夜云琛刚毅的脸上不见喜怒,声音沉沉道:“何须来问。”
“九弟他......他身份贵重,若出事......”夜凌风抬头窥了夜云琛一眼,见其神色凝重,复又垂下头,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里。
梁人皆知夜淮舟极受恩宠,真实原因却没几人知,打哑谜似的两人沉默一阵,夜云琛说:“调人暗中去查,务必护他无事,剩下的......”
夜凌风道:“儿臣定不让此事再发生。”
这边父慈子孝用着膳,那边夜淮舟在别人的父严母慈子半孝的家里装哑巴。对于哑巴许少白每次只吃一点点,萧逸卿从直言不讳变成敢怒不敢言,他摸不清许少白的心思,许少白这人看着温柔,不知什么时候就惹着了。
一惹着,就跑去找容青。
他一找容青,萧逸卿便坐不住,总觉得哪哪都不对,而每每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济草堂。
再说夜淮舟接下的“差事”,除第一天早上巴巴在廊下等着,后面纯纯成了打发时间的事情,但凡他能找着点其他事,绝不会往萧逸卿院里踏一步。
如今天,容情不知从哪寻到了两只蛐蛐,在给夜淮舟把脉的时候将笼放到了桌上,推至夜淮舟面前,亲切地唤:“少白。”
少白,萧逸卿在心里道:你俩有那么熟吗?
晨阳照在夜淮舟侧颊,给透白的容颜添了些光,长睫扑闪,眼皮翕动间薄薄的唇勾起一丝幅度。那是无意识地微笑,或是因为容青由内散发出的大夫博爱天下的气质,作为病人的夜淮舟并不排斥,详说的话,夜淮舟跟容青相处的感觉比跟萧逸卿在一起更为舒服。
容青很会照顾人,说话慢声细语,常常语带哄意。萧逸卿?夜淮舟收敛了笑,萧逸卿挺擅长欺负人,想到这里夜淮舟放下了逗蛐蛐的细条枝,乖乖伸出手。
容青不禁笑了,打趣道:“旁人找我看病得排队攀关系,你倒好,我得好生讨好着才能摸得着。”
“就两蛐蛐就叫讨好了?”萧逸卿正常发挥道:“你的讨好太不值钱了些。”
“你值钱。”覆指到夜淮舟腕部的容青顺口道。
“我是值钱,千金不换。”某姓萧的将军一脸自豪。
许是调侃,亦或当真相熟,容青十分自然地托起夜淮舟下颌,侧过身以保证萧逸卿能观得全貌,然后扯出个标准的笑,“这才叫倾城不换,你那最多泥巴地里打个滚。”
被迫抬头的夜淮舟稍显愣怔,落在萧逸卿眼里愣怔成了无措,活像遭人调戏的良家夫男。面对调戏良家夫男的恶霸,萧逸卿果断伸手打向容青的细长爪,边打边说:“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像什么样。”
愣怔的人换成了容青,半晌,好似看破了什么,望着萧逸卿挑挑眉。这细微的动作萧逸卿再熟悉不过,但此时他没能理解到意思,故而歪了下头,表示:几个意思?
容青笑笑没有作答,夜淮舟对二人间的默契没兴趣,他拿起方才放下的细条枝继续趁蛐蛐之一不注意戳上一下,佯做另一只蛐蛐下黑手。被戳的蛐蛐显然属萧逸卿类型,转身给了另一只蛐蛐一下。
另一只蛐蛐呢,又像极了容青,只往笼子旁靠靠。
看萧逸卿不顺眼吧,夜淮舟可劲去戳它,戳完前腿戳后腿。越扬越高的嘴角惹得真正的萧逸卿不悦,大手一伸拿走了笼。
夜淮舟看他,他说:“册子理完了吗?就玩。”
容青:“理什么册子?”
萧逸卿像吃枪药般地:“你管呢。”
“主子——”小九欲帮萧逸卿说话的音在看到夜淮舟迅速写完并举起的纸时戛然而止,纸上言:‘管吃管住。’
“管吃?管住?”容情凝视纸张,念着夜淮舟新写出的字:“一月十两?”
夜淮舟笔下未停,‘下月十五两。’
想想最近的表现,补上:‘可能性不大。’
伴随渐渐放大的瞳孔,容青倏地转身,压低声音,带有几分不明的怒意,对萧逸卿道:“你叫他干活?!”
“叫了,”萧逸卿不以为然,“翻翻册子多大点事。”
何况夜淮舟翻着翻着,不是看窗外发呆就是顺手翻阅新买来的话本儿,压根没翻几本。
“他那身子......”容青正说着话,夜淮舟从他旁边过。容青一把拉住,把夜淮舟护在身后,盯着萧逸卿:“养他不过多副碗筷的事,做何拿他当消遣?”
“谁拿他当消遣了,他要出去找工,我正好缺一人,再说翻册子又不使什么力。”容青背后的夜淮舟在纸上写了什么,举给萧逸卿看,萧逸卿照念:“还有衣裳。”
容青睁大眼睛:“衣裳???”
夜淮舟在还有衣裳前面加上几个字,再次举起来,萧逸卿说:“除了碗筷,还有衣裳。”
夜淮舟点点头,重复以上步骤,在下面写道:‘衣裳不要钱。’
这次容青没要萧逸卿念,他顺萧逸卿目光看到了纸上的字,放柔声音说:“要钱也付得起,不用理他。”
‘要理,’夜淮舟写:‘他是主子。’
果不其然,容青见到“主子”二字,立马瞪了萧逸卿,萧逸卿着实冤枉,道:“我没让他叫过主子。”
为主子证清白阿晋义不容辞,可惜他未来得及说,夜淮舟已经潇潇洒洒写了:‘没叫也是主子,在他手底下干活都唤主子,我不能坏了规矩。’
写完特意在旁边写上大大的“主子”,举起的同时用笔在即将飞起的字下画上线,以表忠心。
“你同他们不一样,你可以叫萧逸卿,”对上夜淮舟懵懵懂懂的视线,萧逸卿心跳漏了一拍,匆忙间把也可以唤景行改成:“他们有卖身契。”
‘我不卖!’夜淮舟换了张纸,居中写下三个大字,观观又郑重加上:‘!!’
嫌事闹得不够,夜淮舟转瞬戴上白兔面具,泫然欲泣地看着萧逸卿,覆水的眸里写满了:我不卖,萧逸卿,我不卖。
萧逸卿站在原地,没了话,不住反思哪句话又又又说错了。
容青倒是爽快,直言若在萧府住的不开心,可随他去容家。对此,夜淮舟是拒绝的,拒绝完二话不说举步出院。萧逸卿紧跟其后,小九悄悄透露消息给容青:许公子喜欢我们主子。
啊,容青道:“看出来了。”
在明州军营就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提议萧逸卿带他回来。站院门处,一眼过去可见窗户大开的书房。
房中夜淮舟坐在萧逸卿的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什么,萧逸卿站那儿,倾身从夜淮舟那方拿册子。夜淮舟懒得动弹,萧逸卿便放下笔,轻抬起压住册子的夜淮舟的胳膊。
夜淮舟往桌上一趴,竖起翻阅的书,书面:陈塘往事。
“主子知道许公子寄人篱下抹不开面儿,特意寻了个轻活打发他,容公子,您误会我们家主子了。”小九说完进了院。
“萧家可只有一个萧公子。”张庭道。
容青说:“容家也只有一个容公子。”
张庭张大嘴巴,“啊?”
“啊什么啊,你家公子让里面两人合伙欺负了。”清风拂过面庞,容青抬脚往外走,张庭说:“那还去医馆吗?”
***
夜淮舟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晚上总喜欢抱着枕靠着床,有脚踏就坐脚踏,没脚踏就坐地,一年四季雷打不动。这夜没有例外,多的是容青送来的蛐蛐,夜淮舟没有去逗,只是把竹笼放在旁边,透过窗上糊着的纸望外面。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带上门守在外面的小九更是不晓此事,直到次日早饭不见夜淮舟前来,萧明远和苏昭棠问起。
宁静的院里青竹落了大半的叶,花不再,萧逸卿至院中,问:“许少白呢?”
小九答:“许公子还没起,应该还在睡。”
“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萧逸卿推开门,“猪——”吗随映入眼帘的景象陡然换成:“容青......”
容青?容公子没歇这儿啊,小九探头,一看不打紧,马上跑得火急火燎,哪是容青歇这儿了,是他家新来的许公子要歇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