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我从虚空中醒来,回到他们所言说的人间,像往常那般凝视着那装着我的墓地,上面立着的是刻着我名字的墓碑。
我不知道看到这些应该做何感想,如世人所说的那样悲哀?亦或是悲痛?可我只是如往常那般静默,从我死后的那天一直延续到今天,明天也亦然,这没什么好哭的,我早就不痛了。
远远的我又望见了他,一个有些奇怪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似乎与生前的我有过不浅的纠缠,不然也不会经常过来。大概是为了我的,毕竟他只坐在我碑前,为我拔去长长的杂草,扫去泛黄的落叶,露出一个不算干净的台子放上几朵花。
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意义,像是叙旧,又像是怀念,总不可能是道别,因为我没听他说过再见。
他盛了两碗酒,一碗他自己一饮而尽,另一碗倒在了我的坟头。
我不喝酒,所以我认为这酒是喂给草的,大概是在乞求它们别总长得太快,那会盖过我的坟头。
他在喃喃自语,而我不明所以。
怎么今日不哭了?
那人定是个小孩子脾气,每次受了委屈便跑来我这,字都没蹦出几个就开始哭,抱我的墓碑比抱枕头都顺手……好像不受委屈也来。
我凑过去,在看到他那嫣红的眉眼才又觉着这人熟悉,与前些时日的人一般无二,看来是坚强了些。
我少有见过其他人来这,也可能是因为我只见过他。有时候是白天,他拎着许多东西过来坐下,偶尔一坐就是一天;有时候是夜晚,大多时候是在冬夜,那人踏雪而来。
我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在大雪纷飞的日子坐下,一盏热茶也不带,抱着冰冷的我的墓碑就像是宝贝,真怕哪天他偷了去。
或许是因为那人对我有愧?又或者说那人就喜欢受冻和看雪?我不理解,因为我不怎么喜欢冬天即使现在只是个灵魂,却仍能从那一整片白中汲取到寒意。
他走了,而我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我不失落,因为他还会来,似乎看我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我从未见过有其他灵魂与我这般不同,我可以离去,也可以归来,游荡在人间,滞留在冥界都是可以的。被禁锢人间的有憾魂羡慕我,冥界的魂嘲笑我,说我可以换胎却不走。
这些话不痛不痒,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只是日复一日又年复一年,算着日子爬上坟头去看看那人得不得闲,生怕哪日便与之错过。
他是谁?我曾想过,只是始终记不起来,像是记忆被冰封在了雪里。有时见到他想哭,只是这情绪被我藏匿在了沉默里,偶尔会在某一天爆发化成心疼,那时我会伸手抚上他的脸,看见他又多了好几条皱纹。
我想为他抚平,却只是徒劳。罢了,总归是个活人,老也正常,不该像我这般早早没了生息。
今年是第几年?我记不清了,但我又看到了夜空中亮起的烟火,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知道那人要提着灯笼找来了。
这场景我只见过十几次,一年一次。今年却有些不同,他提着灯笼却没带花,而是提着一个食盒
这人怎么这么蠢?!我可吃不了这些!
然后我就见他吃起了那早己冻了的饺子,一个不剩……好吧,这饺子与我并无关系,是我自作多情。还是花好,起码他不会把花带走。我不开心!
饺子不是团圆才吃的吗?他怎么一个人吃….…我疑惑着,随后又想明了因果,于是羞愧地低了头。
【一个人就是团圆】只有这解释地通了,真是……[对不起。】
随后我一愣,似乎这话自己已经说过了很多次。除了这次,其他的“对不起”我已然忘了缘由,只是微微心酸,看着他,惆怅便涌上了心头。
想替他擦去眼泪,却忽逢大风骤起,将那人越吹越远,渐渐变得遥不可及。
【怎么走了?】
【好吧,今夜确实是冷,留下来要冻坏了。】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我感觉与他已有许久不见了,但其实也只过了三天而已,我有些经不住等。
那人去了哪?我不得而知。可我望着安静躺在我碑前的花己然枯萎,我认为这并不好,以往的他早来给我换了。
有人来了,但不是我熟悉的人,而是一个老头。他似乎年轻的时候总哭,眼睛总是肿的,一来就在我旁边挖坑,并且把我碑前枯了的花换成新的,他是个好老头。
过年期间人们总是很忙,忙着窜门,忙着贺喜,而老头忙着挖土。等挖得差不多能装下人时,他终于停手了,像曾经那个人一样坐在我坟上歇息,抚摸着我的名字。
他有些像那人,好想问一下他知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
或许我等不到了,老人也死了。我亲眼看着他站起来,颤抖着身子又扶稳,吞下什么后便跌入了那坑里,从此一蹶不振,变得无声无息。
有些震惊,那人原是在为自己挖坟。不过沉默战胜了情绪。他还在,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灵魂
他与曾经那人有些相像,只是眉前少了许多忧愁和念想,取而代之的是欢喜与张扬,就和曾经的我一样。
他看到我先是一怔,随后释然一笑,朝着我伸出了自己修长的手,清朗的噪音响起:“走吗?”
我摇了摇头,可因为许多没开口,说话有些不利索,于是我默默练习口型的模样就落在了他眼里,他笑意更甚,可是我没发觉,那之后我才悠悠出声:“我要等人。”
他似乎被我的话堵住了口,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寻问道:“等谁?”
我回道:“之前常来见我的人。”
他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得以平复。“他不会来了。”
言罢,我的手被他握住了,听着他的话一时失了神,竟也忘了挣开,后知后觉却发现拉不回了。
“为什么不来了?”我问。
他平静地说:“死了。”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并没有夹杂哪怕一丝忧伤。
死了吗?那我确实没什么好留的了。
他回头,发现自己不再是拖着我走,而是我自愿在跟着他了。他有些伤心,谢风认不出他了,亏他还特意让自己的灵魂保持在他们相见的那年,代价就是现实中的他短短几日成了老头。
可转念一想又很欣喜,他又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他太想谢风了,更厌倦了三天两头跑来谢风墓前颓废的日子,墓碑的冰冷刺痛着自己的手,那太痛苦了,每次到来都像是重新撕开自己的伤疤,那伤疤的愈合变得遥遥无期。
唯有死去,方能解忧。如今他如愿闭上了眉眼试图逃避对那人的念想,却不料那人竟是从未离去。
我感觉手上格外的紧,像是要把我禁锢。虽然他的手并无温度,可我依然觉得那人的手心灼热了我。
我问他,“为什么要牵着我?”
他思索着寻找理由,看着前方缓缓开口:“怕你走丢了。”
可我不是小孩子,不会走丢。
算了,他才刚死,我都死了十几年了,还是不跟他计较了。
他虽是第一次死,可却和我一样熟络去冥界的路,来到了孟婆处。
孟婆只是瞥了我们一眼,继续熬着手上的汤,算是放行了。
“不用喝孟婆汤吗?”我问她,毕竟之前的魂过桥前都要喝。
她在悠闲中回过眼,看了看我,又盯了我身边的人好一会儿,说道:“他喝不了,你喝不着。我知道自己为什么用不着,因为我从死后就去了所有,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不知道这与附灵一事有关,因为都忘了。死了好奇心也不那么重了,连为什么他喝不了孟婆汤也没问。
于是我被他拉上了桥,上了桥就没得后悔了,只有投胎这一条路。
好奇怪,这奈何桥似乎是走不完的。或许是我们走得太慢了,可我又确实望不见桥的尽头,回头也望不到来路,只能与他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
在不知不觉中,他松开了我的手,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我只觉手上空落落的,回头一望,发现那人早已退出了很远。
他在背后目送着我,眼里含着笑。他的声音传来:“你该走了。”
“你不走吗?”我反问他。
“我累了,等会就追上。”他说完还摆了摆手示意我前进,
好奇怪,这次我一回头就看见了桥头,只需三两步的距离便可过去,可明明刚才还是无尽头的。
于是我回望,发现那人忽地就现身在了桥的那头,一眼就望得见,桥也没有我想得那么漫长。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也不言说,一双眼眸像是盛满了柔情。
他张着口,无声地说:“再见。”他过不去,只是想再陪我走一段路。
他是冥界的人,生来就是与死人打交道的,这一生都不会重来,更不会有过桥的机会。
再见?明明没有声音,却自动脑补了语气,似乎我很久之前也听过。
知道为什么这一章没有出现无明的名字吗?因为这是以谢风的视角写的,但是谢风把他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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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