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卢芝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盛漪函走到吧台边,不一会儿就轻车熟路勾搭了个年轻小妹妹。
两人似乎聊得热络,肩并肩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卢芝立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快快快,老大带人回来了!”
这套经常发生的常规流程,卢芝早就烂熟于心。
她甚至趁盛漪函搂着人走过来之前那三五秒,帮大家排好了大致的队形。
虽然很大可能双方都只是玩玩而已,但还是要尽量帮盛漪函争取个好印象。
卢芝严阵以待,胳膊都快挥出火星子了,俨然一副交通协管员的模样。
一阵打仗似的手忙脚乱过后,最终沙发上正正好好空出够两个人挨着坐的空位。
当盛漪函和她新搭上的女生有说有笑过来的时候,很自然地把身旁的女生往沙发上一推,自己也紧挨着在她身旁落座。
立即就有人很有眼力见地拿过来两个干净的空杯子,要给她们倒酒。
众目睽睽之下,盛漪函微微倾身向前,却只接过来一个空杯,两根手指轻轻一推,把另一个空杯又往反方向推了回去。
“她不喝酒。”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被盛漪函在唇齿间咬得很刻意,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这话虽然是要对别人说的,但盛漪函偏偏要侧过脸,面对着身边的女生说。
她故意紧盯着对方那双好看的鹿眼,想要从那对亮晶晶的黑色瞳仁中,尽力窥探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
很可惜。
对方将情绪掩藏得很好,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眸只是轻轻眨动一下,懵懂可爱。
但无动于衷。
“我替她喝。”
目的没达成,盛漪函脸上倒也未见得有多么失望,手指在酒杯边沿敲了敲,说话语气不紧不慢。
她从来都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手。
女生接触到盛漪函含情脉脉的目光,浓密的黑色睫毛略微向下弯了弯,终于露出一个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笑容。
“谢谢。”
空气里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力场,在这两人之间拉扯,在场的其他人不约而同静了静。
嗅出一丝非同寻常的气味。
好在这群人捧场都是专业的,随机应变的能力极强,哪怕当下有点被震慑住了,也能找准时机见缝插针。
“好好好,不喝就不喝,我们都听盛总的。”
“按规矩来,代喝必须两倍!盛总大气啊!”
“盛总这得有多动心,刚来就这么护着啊?”
一片乱糟糟的起哄声里,盛漪函仿佛充耳不闻,专注地盯着身旁女生的一举一动。
她看见那张清纯可爱的脸上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都没有,即便是骤然被这么一大堆咋咋呼呼的陌生人围在中间评头论足,女生依旧端端正正坐着,镇定自若得可怕。
不知为何,盛漪函脑中闪过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
这人像一朵矜贵的凌霄花,孤傲绽放于悬崖峭壁,外界任何风吹雨打,全都没被她放在眼里。
无论是论长相还是论财力,盛漪函都是很耀眼的存在,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她还从未有过被别人如此不放在眼里的经历。
盛漪函微微垂下眼,捻了捻手中的酒杯,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答:“薇薇。”
一听就是个假名字。
盛漪函心中暗笑,是了,这人面上装得这么保守板正,不可能轻易把真名告诉别人的。
心里却忽然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微微发痒,好奇心彻底被勾引出来,刺得她下意识手指蜷了蜷。
仿佛胸口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不吐不快。
游戏用具被取来以后,卢芝大声宣布:“开始啦!”
规则很简单粗暴,玩骰子比大小,反正这群人都不怎么在乎输赢,只要喝得尽兴玩得开心就行。
这游戏输赢的概率其实相差不大,然而薇薇的手气着实不佳,一上来就连输了好几局。
薇薇回过脸,用求助的目光看盛漪函,模样像极了一只楚楚可怜的孱弱小鹿。
盛漪函没抬眼看她,一只手搭在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松松端着酒杯,只用余光有意无意关注着场上胜负。
愿赌服输,她仰起脖子又是两杯酒下肚。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耳根却渐渐泛起了一层薄红。
这酒度数不低。
卢芝看得仔细,忍不住提醒:“也可以选真心话大冒险的。”
盛漪函闻言,笑着踢了她椅子一下,温声警告:“你想让谁大冒险?我,还是薇薇?”
卢芝乖乖闭嘴了。
在场的谁都知道,盛漪函是她们之中秘密最多的人,并且从来不对任何人说真心话。
至于大冒险么,盛漪函虽然看起来是个挺随便的人,酒吧里跟谁都能勾三搭四,但要是遇到她真正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她。
游戏继续。
又是好几轮游戏过后,盛漪函逐渐发现了其中的端倪。薇薇虽然输的次数多,但每输三次必赢一次,无论对面坐着的对手是谁,都能稳定保持这个节奏。
她不由挑眉冷笑,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望向薇薇那一套看似笨拙的摇骰子的动作。
五秒后,薇薇又输一局。
卢芝迟疑地给盛漪函倒来两杯酒,但这回盛漪函没有接过来,反而让卢芝先把酒放下。
暗流涌动。
下一刻,盛漪函忽然毫无预兆地伸手一捞。
怀中倏地撞入一个温软的物体。
薇薇半边脸紧贴在她胸口,手臂下意识虚虚环在她腰上,是一个被人完全圈在怀里禁锢住的姿势。
“使诈啊?”盛漪函垂眸,目光灼灼逼视着瑟缩在怀里的人,强迫她和自己对视,“还想在我面前装到什么时候?”
薇薇倒是临危不乱,朝她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很无辜地摇头:“我没有。”
“那你这么急着把我灌醉,是想对我做什么呢?”
盛漪函搂着薇薇的那条手臂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按得更紧。
她慢慢俯下身。
一点点凑到薇薇耳边,再用只有对方能听清的气声,在耳廓旁轻轻吹着气挑逗,语调缱绻似调了蜜的棉花糖。
“还是,你想要我对你做什么?嗯?”
此时此刻薇薇埋头在她胸前,却没有任何要挣脱她的意思,而她衣服上浓郁的香水味包裹在周围,将气氛营造得更加暧昧。
盛漪函确信自己将信号释放得很明确,薇薇一定会见好就收,乖乖就范。
然而——
“你是不是喝不下了?”意料之外,薇薇没接她的话,浅笑时脸上映出小小的梨窝。
声音绵软似在撒娇,话语却维持了一贯的冷静,甚至有些冷漠无情。
“你别生气嘛,喝不下就和我说啊。”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将盛漪函心间的那团火焰瞬间灭了个干净。
薇薇依旧纯良无害地朝她笑着,笑完以后,浑不在意般继续投入游戏了。
在接下来的游戏环节里,盛漪函再也提不起兴致,连话都懒得说,闷声不响地看着薇薇和大家继续玩闹。
薇薇依旧云淡风轻,仿佛方才那些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的小小交锋,压根从未存在于世间。
谁料局势却风云突变。
胜利的天平完全朝着薇薇的方向倾斜过去,薇薇如有神助,居然一局都没再输过,盛漪函也就顺理成章没再被罚酒。
反倒是对面那帮人被薇薇灌得够呛,连连求饶,睡倒一片。
那双纤纤素手晃动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律动,在输红了眼的人们恶狼般的目光中,轻轻巧巧揭开结果。
然后不可思议地赢下一局又一局。
哀嚎声此起彼伏。
盛漪函不由皱了眉,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薇薇突然抬起头看了眼时间,放下了手里的骰子。
她起身后温柔地冲大家笑了笑,彬彬有礼,不卑不亢。
“抱歉,到我的上班时间了。今天只能陪你们到这里。”
“上班?”
薇薇向身后指了指,神情轻松得像是在说“晚上好”这么简单。
“调酒师,我的工作。”
…………
一群人皆是张口结舌的表情。
“靠,卖酒的啊?”卢芝醉眼昏花从地上支起身,瞪着薇薇往吧台那边员工通道走去的背影,恨得牙痒痒,“她什么意思啊?”
“有点意思。”
盛漪函望着那个换上工作服,开始调酒工作的忙碌身影,食指在桌子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
半晌,红唇间漏出一声嗤笑。
在这样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盛漪函不得不承认,她脑海中首次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感。
起先步步紧逼的人是她,最终被逼得险些方寸大乱的人也是她。她被她选定的这位最佳目标小姐,从头至尾都算计得彻彻底底。
上当了。
但她不认。
夜色已深,把卢芝那群醉醺醺的人全部送上车之后,盛漪函又重新折返回去,这回她换到了吧台边的座位。
夜晚酒吧订单爆满,接单的提示音不停响着,夹杂在客人们时而欢笑时而咒骂的嘈杂声音中间。
每“滴”一声,都极其近似炸弹拆除之前倒计时的声音,很容易就催得人心烦意乱。
盛漪函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逗乐了,手里捏着方才喝剩下的酒,百无聊赖地喝着,却又兴致盎然地关注着远处薇薇的一举一动。
薇薇在急促的连续提示音中,依旧显得不慌不忙的,她做事的节奏似乎永远不会被外界干扰或打乱,那身朴素的白色工作服也难以掩盖她的沉静优雅,反倒被她穿得气度不凡。
她在酒柜上依次找到需要的原料,然后熟练地快速摇着雪克壶,很快就调制出一杯又一杯五彩缤纷的酒。
盛漪函并不上前打扰,只是远远坐着,冷眼瞧着服务员把薇薇做好的酒端走,按照订单序号送到客人桌上。
时间静静流逝。
终于,客人大批离去,酒吧快要打烊。
停止接单后,薇薇在吧台里收拾东西,把调酒用具规整地收到柜子里,然后脱下工作服。
视线往某个方向飘了飘,再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察觉到今晚一直不屈不挠盯着她的那人正在缓缓靠近,薇薇的手指飞快在搭在吧台上的工作服上抹过,掌心里便多了一块写有姓名的工号牌。
金属的小牌子制作精巧,一串号码的下方正中央,赫然写着三个镶了金边的字。
“裴时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