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机场的国际出发厅,永远笼罩着一种混合着期盼与伤感的特定频率。
贵宾休息室外,柔软的沙发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只剩下低缓的背景音乐与咖啡机运作的微弱嗡鸣。
云曦靠在彭序宇的怀里,他的手臂坚实而稳定地环着她,像一座沉默的堡垒,隔绝了所有不安。
她闭着眼,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檀香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安心,也让她更清晰地感知到离别在即的刺痛。
“老公,”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明年休假,把时间调整一下,好不好?别让我一个人……在家里过春节,吃汤圆。”
“团圆”这个词她终究没有说出口,那份刻意维持的轻松背后,是即将吞噬她的孤寂。
“好。”
彭序宇的回答短促而笃定,没有任何犹豫。
他疼惜地低下头,下颌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发顶,忍不住将一个温热的吻,印在她带着清淡香气的发丝间。
“曦,”
他声音压低了些,语气郑重:
“房子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只是……由于一些系统上的原因,我们只能等到明年我回来,再去领结婚证了。”
他陈述着事实,却仔细留意着她的反应,生怕她生出半点疑虑。
云曦从他怀里微微直起身,脸上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失望或疑虑。
她甚至笑了笑,伸手替他理了理本就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不怕。”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落地生根的坚定:
“领不领那一张纸,我们也是事实婚姻了。反正婚宴定在明年,证就明年领,没问题的。”
她选择相信他,如同相信她自己。这种超越形式的信任,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有力量。
“嗯。”
彭序宇的心被一种温热的胀满感充盈着。他握紧她的手,细细叮嘱:
“学习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我给你报了名,明年三月份正式开课。不过老辛说,你现在就可以先看书,听网络课预热。三月份开始是周末的面授课,五月份就要考试,节奏会很快。”
云曦认真听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三月份开始,正好是花店周末最忙的时候……我回去就提辞职。只是,以老板娘的性子,估计不会轻易放人。”
她微微蹙眉,不是畏惧,而是在冷静地评估障碍。
“我得想想办法。”
彭序宇抬手看了看腕表,金属表盘反射的冷光,像一根细针,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扎了一下,带来一丝不易觉察的、迅速蔓延开的绞痛。
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双臂将云曦重新紧紧地、紧紧地箍进怀里,仿佛想通过这最后的拥抱,将所有的牵挂、不舍与守护,都烙印在她身上,伴她度过往后的漫长等待。
云曦从他怀中挣脱,率先站起身,姿态从容。
她替他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帮他穿上,指尖划过他坚实的肩膀,带着无声的眷恋。
“走吧。”
她抬起头,脸上漾开一个清浅却明亮的笑容,眼底的不舍被强行压下。
“我等你回来。多保重,注意安全。”
她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他,说出了那句看似轻松,却承载了全部未来重量的告别语:
“别让我落单。”
这举重若轻的五个字,让彭序宇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爱与怜惜。
他站起身,高大身影笼罩住她。
云曦默契地踮起脚尖,双手搂住他的脖颈。
她双唇轻启,伸出柔软的舌尖极轻、极快地,在他那双她最爱的、深邃如潭的眼睛上,依次扫过,像是在留下专属的印记。
随即,她用力地吻了他的眼睛,才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双唇,将所有的不舍与牵挂,都融进这最后的吻里。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头等舱内,彭序宇靠在椅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眼皮上那微凉的、来自她舌尖的湿润渐渐蒸发。
他没有抬手去擦,任由那一点独一无二的触感,如同她的印记,伴他远行。
云曦回到那间如今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充满彭序宇痕迹的房子。
她在书桌上看到了三本心理咨询师认证考试的教材,封面崭新,还夹着几张彭序宇手写的重点标注。
「假如我考取了证书,假如我成了专家,我要不要考雅思?要不要……去他身边?」
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在她眼前展开了模糊而充满吸引力的轮廓,每一个可能,都与他有关。
然而,理想的第一步就遇到了坚硬的现实。
辞职,成了横亘在眼前的一大难题。
她做好了被老板娘责骂、甚至克扣工资的准备,却万万没料到,当她刚委婉地提出因为要上学而不得不离开时,老板娘的反应是哭。
不是假惺惺的做戏,而是真正的、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
“曦姑娘啊!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你真的就不要我了呀?你这一走,咱们店可怎么办?那些大客户的单子,离了你谁搞得定?你这是要了我的命,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老板娘哭得声泪俱下,捶胸顿足,仿佛云曦的离开不是辞职,而是一场背信弃义的抛弃。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这汹涌的眼泪确实让云曦犯难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顺利离开?装病?生什么病才好?什么病,才能让她不得不放手,甚至主动让我走呢?」
云曦被这个问题困扰着,连日来茶饭不思。
几天后,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云曦上班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感到畏寒、头晕,额头发烫。用体温计一量,已是低烧。
到了下午,体温更是飙升到骇人的39.8℃,她昏昏沉沉,几乎无法工作。
然而,更奇怪的是,一旦她下班回到家,不出半个小时,那来势汹汹的高烧就像退潮一样,悄无声息地自行消退了,连一丝疲惫都不曾留下。
这种情况连续发生了三天。
眼看着云曦在店里脸色潮红、精神萎靡,几乎要晕倒的样子,老板娘纵然万般不愿,也不得不让她先回家休息,怕她真出事。
云曦在微信里跟彭序宇描述了这件难以解释的怪事。
“媳妇儿,”
彭序宇的回复很快,带着他特有的冷静分析力。
“别是你冥思苦想,把潜意识给调动起来帮你了。你这情况很像心因性的躯体化症状。这样,你一会儿去校门口那家花店,买一束花回家插起来,看看还发不发烧。如果没事,明天就去医院,系统查一下过敏源。”
云曦依言而行。
她去买了一束鲜艳的玫瑰和百合,带回家中,仔细修剪后插入花瓶。
她坐在旁边观察了很久,身体没有任何异样。
第二天,她甚至特意去花店转悠,帮忙处理了一些边角料的花材,依旧安然无恙。
她带着满腹疑惑,来到了燕北市第一人民医院。
经过一系列详细的检查,医生拿着化验单,语气肯定地告诉她:
“检查结果显示,你是严重的花粉过敏。尤其是某些特定种类的花粉,你的免疫系统反应非常剧烈,高烧是典型的急性过敏症状之一。”
云曦瞬间石化了。这也太诡异,太不可思议了!
她做了这么久的花艺师,终日与鲜花为伴,怎么会突然患上严重的花粉过敏?
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越洋电话,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彭序宇的声音沉稳而确信,仿佛早已洞察一切:
“媳妇儿,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这恰恰证明了,你的潜意识正在动用一切力量来协助你达成你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目标。现在,拿着你的检查结果,去辞职吧。”
当云曦将那张印着“严重花粉过敏”的化验单递给老板娘时,老板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被愚弄的愤怒。
她一把夺过单子,三下两下就撕得粉碎,纸屑扬了一地:
“云曦!你个小丫头片子别跟我在这儿作妖!”
老板娘叉着腰,唾沫几乎喷到她脸上:
“走!现在就去医院!我找我朋友,亲自带你做检查!你要是真花粉过敏,我不仅痛痛快快放你走,还多给你结两个月工资!要不是,”她恶狠狠地盯着云曦:
“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干活,我扣你半年工资!”
此时,或许是情绪激动,或许是身处花店这个充斥着花粉的环境,云曦已经开始感到熟悉的眩晕和发热,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体温迅速升高,整个人昏沉无力,几乎站不稳。
老板娘不由分说,拉着她直奔自己朋友所在的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当老板娘从朋友手中接过那张崭新的、结论一模一样的化验单时,她彻底傻眼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那医生朋友还语重心长地补充道:
“老同学,赶紧让人家走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严重的花粉过敏是能引发过敏性休克,会出人命的!你留着她,等于留了个定时炸弹在店里。”
云曦终于彻底解放了。
她回到了安静的家,本想等着彭序宇的电话,与他分享这解脱的瞬间,却不知何时在沙发上沉沉睡去——连日来的焦虑与奔波,终究耗尽了她的力气。
睡得如此之沉,连越洋电话执着的铃声,也未能将她从黑甜的梦乡中唤醒。
潜意识,是我们最忠诚的盟友。当现实的去路被堵死,它会为你开凿一条意想不到的隧道。告别过去,云曦的新生,从一场“蓄谋已久”的花粉过敏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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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惜别与潜意识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