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战神之心,初起波澜
回到主殿后,沧溟将玉盆安置在自己最常待的宝座旁,伸手便可触及的地方。
殿内,一如既往的清冷,一如既往的安静。
可沧溟的心,却再也无法恢复往昔的平静。
他没有处理公务,也没有打坐修行,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身旁那盆赤焰海棠之上,眼底是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读懂的波澜。
他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在识海中回放着方才演武场上发生的那一幕。
当那头赑屃扑向棠月时,他心中涌起的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当他一把捏碎那仙兽头颅时,那份不带丝毫犹豫的决绝;以及当他转身看到棠月瑟瑟发抖时,那股瞬间攫住他整个神魂的、名为“恐慌”的情绪。
他不怕战死,不怕神魂俱灭。
可在那一刻,他怕了。
他怕他回头时,看到的不是一株瑟瑟发抖的海棠,而是一片狼藉的玉盆,一地破碎的枝叶。
这个念头,仅仅是在识海中闪过,便让他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冰冷的、陌生的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为何?
他问自己。
为何会如此?
他一生守护三界,庇佑众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只为一个个体的存亡而牵动整个心神的感觉。
他曾以为,自己对这株海棠,是怜悯。怜悯它于尸山血海中顽强求生,便顺手带回,聊作慰藉。
后来,他以为是习惯。习惯了这万年神宫中,多了一个无言的听客,为他死寂的生活,添上一抹微不足道的色彩。
再后来,他以为是责任。是他亲手为她赐名,引她入道,他便有责任护她周全,直至她能独当一面。
可今日,那股失控的怒火与后怕,却如一道惊雷,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劈得粉碎!
那不是怜悯,不是习惯,更不仅仅是责任。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霸道、更不讲道理的……本能。
一种雄性生灵,对于自己纳入羽翼之下、视若珍宝之物的、最原始的守护本能。
这个认知,让沧溟这位镇压了三界万年的战神,第一次,感到了无措。
他将目光从海棠身上移开,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的、曾斩落无数神魔的指尖。
这双手,曾执掌过三界权柄,曾搅动过九天风云。可在此刻,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放。
他万年的修行,修的是太上忘情,修的是天道无私。斩断七情六爱,方能心无挂碍,方能力掌神罚,不为外物所动。
这也是他能成为三界战神,坐镇此位万年而道心稳固的根本。
可现在,他的道心,乱了。
只因一株……还未化形的小小花灵。
何其荒谬!
沧溟缓缓闭上眼,试图运转静心神诀,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尽数斩去。可他越是压制,那些与棠月相伴的画面,便越是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识海之中。
他看到她初遇时,在血泥中倔强颤抖的模样;看到她以叶蹭指,无声安慰他的孤寂;看到她凝聚阵法,为他解沙场之围的聪慧;看到她因他归来,而瞬间恢复光彩的……喜悦。
一幕一幕,一点一滴,早已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之时,便刻入了他的神魂深处,再也无法剥离。
原来,在他以为是自己在养花的时候,这株花,早已在他冰封的心湖之下,悄然生了根,发了芽。
如今,这株名为“棠月”的藤,已经紧紧地、密密麻麻地,缠绕住了他那颗征战了万年的、疲惫不堪的心。
再也……挣不脱了。
“嗡……”
一声轻微的灵力波动,打断了沧溟的思绪。
他睁开眼,只见身旁的棠月,正努力地从花苞中,分出一缕最精纯的、带着安抚之意的木系灵气,小心翼翼地,缠绕上他紧锁的眉头。
她……竟是感知到了他内心的波澜与挣扎?
这缕灵气,清凉、温润,带着一股草木独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
别怕,我在。
沧溟的身体,在那一刻,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的安抚之中。
也罢。
他想。
若是劫,那便应了。
若是缘,那便受了。
万年孤寂,他早已厌倦。若这颗战神之心,注定要为谁而起波澜,那为何……不能是她?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迟疑,不再闪躲,而是用一种近乎珍视的姿态,轻轻地、郑重地,将那枚光华流转的花苞,拢入了掌心之中。
仿佛,握住了他此后余生,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