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千年一瞬,灵犀初通
天花散尽,仙乐隐去。
那道曾捅破了神界天穹的金红色光柱,最终还是缓缓敛入了那枚小小的花苞之中。沧溟神宫,在经历了那场几乎掀翻屋顶的灵气风暴后,又恢复了往昔那令人心悸的死寂。
但沧溟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平静,只是表象。此刻,神宫之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从九天的各个角落,或好奇、或探究、或忌惮地,紧盯着他这座万年不变的府邸。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至少有三道不加掩饰的强大神念,正反复冲刷着他刚刚才加固过的守护结界,试图窥探殿内的秘密。
沧溟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那是在战场上才会显露的、属于三界战神的凛冽杀意。他冷哼一声,一股无形的神威以他为中心轰然荡开!
那三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神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发出一声闷响,被毫不留情地碾得粉碎,狼狈不堪地缩了回去。
暂时驱退了宵小,但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他低头,看向玉盆中的海棠。
那枚花苞此刻正安安静静,仿佛刚刚引发了天地异象的并非是它。只是那花瓣的色泽,比之前愈发艳丽,红得好似一团燃烧的火焰,又似一滴凝固的神血。他能感觉到,一个崭新的、完整的、与他神魂有着冥冥联系的灵识,正在其中安睡、稳固。
棠月。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股陌生的、混杂着欣喜与忧虑的情绪,在他万年古井无波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必须保护她。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
千年光阴,对凡人而言,是十数代的王朝更迭,是沧海桑田的变幻。而于此间神宫,不过是弹指一瞬。
自棠月得名那日起,沧溟便进入了半隐居的状态。他几乎回绝了天界所有的宴请与法会,除了神魔之井的必要轮值,他所有的时间,都留在了这座愈发冷清的宫殿里。
天帝的问询,如期而至。
使者带着天帝的旨意,前来询问异象的缘由。沧溟只用了一句话便将其打发:“本君偶得一株上古异种,助其开启灵智罢了,陛下多虑。”
这个解释,无人相信,却也无人敢于质疑。
三界战神的府邸,即便天帝,也不能随意探查。
日子,便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暗流涌动的平静中,悠悠而过。
棠月的灵识,在沧溟的守护下,安然无恙地成长着。她依旧是那株海棠的模样,不曾化形,但她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
最初的一百年,是她学习与感知的阶段。
沧溟不再对她说话,因为他发现,神念的交流,远比言语更直接。他开始将自己浩如烟海的记忆与知识,如涓涓细流般,选择性地分享给她。
他让她看到了昆仑山的雪,东海的潮,人间九州的四季更迭与市井烟火。他也让她“阅读”了无数上古典籍,从天地开辟的传说,到最基础的吐纳修行之法。
棠月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她无法言语,便用自己的方式回应。
当沧溟与她分享昆仑雪景时,整座大殿的温度会悄然下降几分,空气中弥漫起雪后初晴的清冽气息。当他让她“看到”人间闹市时,她的叶片会兴奋地、小幅度地快速摇摆,仿佛也置身于那片喧嚣之中。
接下来的三百年,她开始尝试“创造”。
她不再满足于模仿和回应。她的灵识之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对周遭的灵气进行细微的操控。
一日,沧溟正在批阅一份来自神魔之井的紧急军报,眉头紧锁。战况胶着,他麾下的一支天兵小队被困于魔族的“蚀骨沙阵”之中,军报上数位阵法大师都对此束手无策,言说此阵一经发动,内外隔绝,非蛮力不可破。
他正为此事烦心,却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只见身旁玉盆中的棠月,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的一片叶子上,竟用最精纯的木系灵气,凝聚出了一副微缩的、不断流转的立体阵法图。那阵法繁复无比,却又暗合天地至理,其运转轨迹,竟与那“蚀骨沙阵”有七分相似,但又多出了几个关键的、看似毫不起眼的气旋。
沧溟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叶子上的阵法图,脑中仿佛有雷霆炸响。他明白了!那几个气旋,正是沙阵的阵眼生门所在!此阵,竟有破解之法!
他霍然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株海棠,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撼。她……竟能只凭军报上的文字描述,就推演出一座上古魔阵的破绽?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将破解之法传往前线。半日后,捷报传来,被困天兵,全身而退!
自那以后,他书房的桌案旁,便永远地多了一尊玉盆。他处理军务,她便在一旁静静陪伴,偶尔用她的方式,提出一些出人意料、却又总能切中要害的“建议”。
他渐渐习惯了这种陪伴。习惯了疲惫时,她送来的一缕安神清气;习惯了烦闷时,她叶片上凝聚出的、憨态可掬的小小光影;习惯了欣喜时,她跟着一起轻轻摇曳的枝叶。
最后的六百年,是真正的“灵犀相通”。
他们之间的交流,已无需刻意的神念传递。有时,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微不可查的叹息,对方就能瞬间明了。
他成了最懂她的人,知道她喜欢星辉胜过日光,偏爱听清越的琴音,而非肃杀的战鼓。
她也成了最懂他的人,知道他每一次皱眉背后的忧虑,每一次远眺时的孤寂,以及那冰冷外表下,从未对人言说的、守护三界的疲惫。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她也不再是懵懂无知的花。
他们是师徒,是战友,更是这万年清冷神宫中,唯一的、相互依偎的知己。
千年光阴,匆匆而过。
棠月的力量,早已积蓄到了一个恐怖的临界点。那枚始终紧闭的花苞,如今已如一颗小小的太阳,终日散发着无法被完全遮掩的金红色光晕,将整座大殿映得温暖如春。
花苞的每一次呼吸吐纳,都会引动周遭的灵气随之起伏。
沧溟知道,花苞的形态,已经无法再承载她那过于庞大的灵识了。
她要真正地、“活”过来了。
化形之日,近在咫尺。
这也意味着,他再也无法用“一株奇花”的借口,来搪塞整个天界的窥探。届时,一个来历不明、却又天赋异禀的强大生灵,凭空出现在他这位三界战神的宫中,这足以在整个神界掀起一场无法估量的风暴。
天帝的猜忌,众神的诘问,都将如潮水般涌来。
这些年,他为她挡下了所有风雨,可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护她周全。
他坐在殿中,看着那枚光芒愈发炽盛的花苞,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复杂。有期待,有欣喜,却更有如山海般沉重的、深不见底的忧虑。
这千年相伴的平静,终究,是要结束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玉盆前,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那枚滚烫的花苞之上,仿佛能感受到其中那个与他灵犀相通的魂灵,正在安睡,正在积蓄着破茧成出的最后力量。
他的声音,带着千年未有的温柔,与一丝无法言说的决然。
“棠月……”
“无论你是谁,来自何方……”
“此后风雨,我一力为你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