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墟血战,海棠初遇
血月悬空,稀薄而诡异的红光穿不透凝结的怨气,只能将“归墟”这片神魔裂隙映照成一片了无生机的暗红。
这里是三界最古老的伤疤,亦是万年来神族与魔族的埋骨地。此刻,一场持续了九天九夜的血战刚刚落幕,为这片亘古的废墟再添了数万新魂。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魔族特有的、带着硫磺气息的黑血,神族陨落后、神格破碎溢散出的淡淡檀香,两者混合着焦土与残破血肉的腥臭,几乎能将人的五感都浸透、麻痹。
远处,残存的神将们正拖着疲惫的身躯打扫战场。他们机械地将同袍的尸身与魔族的残骸分开,金色的神血与黑色的魔血早已混杂在一起,将脚下的土地浸润成诡异的紫黑色。折断的旌旗与碎裂的兵戈斜插在堆叠的尸骸间,如同一片沉默而狰狞的钢铁坟林。偶尔有神将撑不住,跪倒在地,发出压抑的、绝望的悲鸣,但很快又被死寂吞噬。
在这片连哭声都显得奢侈的死地,寻常仙神多待一刻,便会道心不稳,被无边的怨念与杀气侵蚀,心魔丛生。
唯有一人,如同一尊万年不化的冰雕,静立于这片坟林的中央。
是沧溟。
他身披的“霜天”神铠上,每一寸都浸染着早已干涸的魔血,神性的流光被污秽所掩盖,只在甲胄的缝隙间透出点点金芒,与魔血的暗黑交织出矛盾而慑人的美感。那张曾令九天仙女为之倾倒、万年冰封的容颜上,此刻看不出喜悲,只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空寂。
他手中那柄名为“镇魔”的神戟,斜斜拄在地上,戟刃上最后一滴大魔的精血正缓缓滑落,“滴答”一声,溅入血泊,这是方圆十里内唯一的声响。戟身嗡鸣,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酣畅杀戮中平静下来,渴望着更多的鲜血。
他胜了。
以神界最小的代价,再次将号称“不死不灭”的魔族七十二柱魔神逼退回神魔之井的另一侧。天帝的嘉奖令很快就会传遍九天,三界众生又将迎来数百年的安宁,“沧溟战神”的名号,也将再次成为庇佑他们的符文。
可他眼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万年了。
自他从上古战场的血泊中苏醒,被赋予“战神”之名起,他的人生便只剩下镇守与杀伐。他像一枚被规则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棋子,被“三界安危”这四个沉甸甸的大字,牢牢钉死在这片荒芜的归墟。他守护着众生,却也隔绝于众生。
他甚至快要记不清,上一次看到九天之上的云霞是什么颜色,上一次饮到瑶池的仙酿是什么滋味。他的记忆里,只有无尽的魔气、狰狞的面孔、和兵刃相接时那震颤魂魄的悲鸣。
沧溟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尸山血海,望向神魔之井的方向。那里,残余的魔气依旧在翻涌,像一头永远无法被真正驯服的凶兽,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这便是他的宿命,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
“帝君。”
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份死寂。神将墨渊单膝跪地,他統領着沧溟座下最精锐的“银甲卫”,也是为数不多敢在战后靠近沧溟的人。
“战场已清扫完毕,我方战损三千六百位仙神,魔族……伏诛不计其斯。”墨渊的声音里透着悲痛与敬畏。
沧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个音节,再无多言。
墨渊早已习惯了帝君的寡言,他知道,此刻的帝君需要独处。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便悄然退下,只留给沧溟一个绝对不被叨扰的空间。
神将们在远处集结,无人再敢靠近。他们敬畏他,如同敬畏天道法则,却也畏惧他,如同畏惧他手中那柄饮饱魔血、煞气未散的镇魔神戟。
在他们眼中,沧溟是神界的定海神针,是不可战胜的传说。
却没有人知道,传说……也会孤独。
沧溟迈步,那双踏遍了归墟每一寸土地的银靴,踩在碎骨之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一张张扭曲的、不甘的脸,无论是神,是魔,最终都化为这片虚无的一部分。
生命,在这归墟之中,是最廉价的尘埃。
他本该早已麻木。
可今日,当最后一头大魔在他戟下魂飞魄散时,他心中涌起的并非守护三界后的安宁,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茫。
这万年的意义,究竟为何?为了那些他从未见过、亦不知他存在的众生?
就在这时,他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瞳孔,在那一刹那,微微收缩。
在那片被魔血与尸骸覆盖的、了无生机的紫黑色大地上,他看到了一抹……跳动的红色。
那是一株赤焰海棠。
它就生长在一具体型庞大的独角魔兽的残骸之下,根茎已被折断,数片花枝被沉重的尸骸压垮,仅剩最后一朵小小的花苞,还倔强地、微微地在污秽的血泥中颤抖着。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挣脱这片死亡的泥沼,去够一够那永远不会照进归墟的阳光。
那红色,那样脆弱,却又那样顽强。
像是一滴烧穿了灰色画卷的滚烫心血,突兀地、不合时宜地闯入了沧溟死寂的眼帘。
这归墟怨气冲天,寸草不生,连最耐活的魔界苔藓都无法存活,为何会有一株来自凡间的花?又如何在刚才那场足以撕裂空间、毁天灭地的神魔大战中,留下了这最后一丝生机?
沧溟自己也不知为何,鬼使神使地,他走了过去。
他在那株花的面前,缓缓蹲下了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于一位刚刚结束血战、斩魔数万的三界战神而言,显得如此不可思议。他身上那厚重的、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杀戮的“霜天”神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似乎在无声地抗议着主人的行为。
他伸出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曾执掌神罚、手握日月星辰的手。此刻,覆盖在外的银色手甲上还沾着温热的魔血,黑红色的血迹与那朵在风中颤抖的、娇嫩的红色花苞形成了极致而诡异的反差。
杀戮与新生。
死亡与挣扎。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那双万年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花苞的每一次颤抖,也跟着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缝。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久到他快要忘记的时候,他还不是战神,只是一个在神宫后山修炼的普通神君。那时,山崖上也开满了这样无忧无虑的花。
可现在,它们在哪里?
最终,他极有耐心地摘下了冰冷的银色手甲,露出了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指。他的指尖干净得不染尘埃,与手甲上的血污判若云泥。
他没有去触碰那朵花苞,深知自己身上残存的杀气足以让这脆弱的生命瞬间凋零。他只是指尖微动,凝出一缕最精纯、最柔和的本源神力。
那金色的光芒,不再是战场上毁天灭地的神罚之光,而是如同九天之上、初生的太阳,温暖而不炽热。光芒所及之处,花苞周围的血腥与怨气被瞬间驱散、净化,露出了一小方干净的土壤。
神力如丝,小心翼翼地、轻柔地包裹住海棠残破的根茎,将其连带着那一方赖以为生的土壤,完整地从魔兽的尸骸下托起,悬浮于他的掌心之上。
做完这一切,沧溟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死寂的战场,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一众刚刚集结完毕的神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面面相觑,满心困惑。
墨渊走到方才帝君停留的地方,只看到一个被神力净化过的小坑,和一具被挪开了些许的魔兽尸骸。
他完全无法理解。
三界战神,于归墟血战之后,带回神宫的战利品,不是魔君的头颅,也不是上古的魔器。
而是一株……快要死了的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