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火山下看月亮 第4章 第 4 章 沉船

宠物店里安静得只剩下美容区内吹水机低沉的嗡鸣。林晚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忘在舞台角落的道具，与眼前这个温暖、有序的世界格格不入。

林晚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最后停驻在墙角一面照片墙上。

那里有一面贴满了拍立得和照片的软木板，记录着这家店的温馨日常：各种憨态可掬的猫猫狗狗，戴着伊丽莎白圈的无辜眼神，康复出院时的欢快奔跑……阿山的身影偶尔出现在照片边缘，蹲着，抱着，或者只是安静地背景里擦拭着笼子。

然后，像命运精准的狙击，她的视线定格在角落。

那是一张略显孤立的照片。

冬天的、灰蓝色的海。天空低沉，海水是凝重的墨色。一艘巨大、锈迹斑斑的货轮沉默地侧卧在离岸不远的海水中，如同某种搁浅的史前巨兽。船体上覆着薄薄的、像是霜又像是雪的白。整个画面透着一种孤寂、壮烈而又无比熟悉的气息。

威海。沉船。那个她们曾在无数个夜晚，靠着游戏加载的间隙，一起搜索图片、畅想未来要并肩去看的风景。她们约定，要在一个冬天，去看那艘“布鲁威斯”号沉船，看冰雪如何封存钢铁的残骸，感受那种时间被瞬间凝固的永恒。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倒流，又在下一秒汹涌地冲回心脏，撞击出沉闷的痛感。

林晚记得那个夜晚。游戏更新等待的间隙，她们挤在狭小的电脑椅前搜索图片。

“像被时间遗忘的巨鲸。”阿山指着屏幕上的沉船。

“我们要冬天去，”林晚把下巴搁在她肩头，“看雪落在沉船上，还要一起拍好看的情侣照片。”

她们甚至查好了车次，收藏了最佳拍照机位，想好了带什么样的衣服，只是，没有后来了。

她也去了。

阿山也独自一人，去了那个她们约定好要一起抵达的地方。

她不是唯一一个在失约后独自完成仪式的人。她去了风雪中的威海，而阿山，也踏上了那片她们共同标记过的、孤独的海岸。

这一认知，比刚才阿山所有的疏离和冷漠，都更让林晚感到一种彻骨的震撼与酸楚。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在深夜反复咀嚼的遗憾、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才珍视的约定，原来，阿山也同样记得，并且，用她的方式，沉默地、决绝地，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吊唁。

这不再是单方面的怀念，而是双向的、错位的、迟来的共鸣。

那个黄色卫衣女孩带来的刺痛，在此刻这张照片面前，突然变得模糊不清。真正尖锐的，是这张照片所揭示的真相——她们之间，远未真正了断。有些链接，深埋在冰层之下，从未断裂。

阿山从美容区走出来，用毛巾擦着手。她顺着林晚凝固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张照片。

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自然，仿佛那只是墙上无数回忆中微不足道的一帧。她没有解释，没有评论，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她只是走到前台，开始录入Lucky的信息，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没有表情的侧脸。

而这，本身就是最强烈的回应。

她记得。她去了。然后，她选择了沉默。

林晚站在那里，感觉那张小小的照片像一个无声的漩涡，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都吸了进去。她终于明白，阿山筑起的堡垒，并非空无一物。在那坚硬的岩层之下，依然涌动着关于她们过去的、滚烫的熔岩。

只是，这一次，火山选择了永不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