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我妈的重托,我来参加了我远房表姐外孙女的婚礼。我见识的婚礼总有这样的魔力,可以使得被遗忘在边边角角的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婚礼的环节大致相似。因为没人理会我,我又不认得几个人,新婚夫妇还没有过来敬酒,于是我就埋头狠吃。吃着吃着,我感觉有一个人在拍我的肩膀,我这才抬起头来。
“请问您是哪方的亲友?”
“我……”一时间我竟忘了自己应该属于哪一方了。
“你是不是……”
“啊呀,这不是妞妞嘛!”忽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不是不是,这是我表妹的闺女,哪是什么蹭饭的。”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被误认为“婚礼蹭饭客”了。
听到这话,一开始过来问我的人走开了,留下我和第三个人。第三个人是个小老太太,我猜这大概就是我素未谋面的表姨。
“怎么,妞妞,不认得我了,我是你表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表姨见我呆在那里,笑着解释道,拉着让我坐下,自己拉个椅子坐在我旁边。
“啊,表姨,我妈今天来不了,让我来。”
“哦哦,我知道,她现在腿脚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
“你比照片上好看。”
“啊?”
“我上次去看你妈妈的时候,她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说你还没有对象,让我有合适的介绍给你。听说你也在江都工作?”
“啊。”
“嘿,这巧了,我姐姐的孙子也在江都工作。铛铛,铛铛,过来!”她毫无征兆地喊起来,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说了大家可不要惊讶,跑过来的这个人是地中海。只见表姨一把拉过地中海坐在她旁边,看着我说:“算一算,这铛铛应该管你叫‘小姨’。”
“啊!”我和地中海几乎同时要叫出声来,我惊讶得连嘴巴都无法恢复原状,地中海的嘴也成了个字母“O”的形状。
说到这儿,就涉及到了中国传统的辈分称呼。在几十年前,基本上每家都有多个孩子,其中不乏年龄差距很大的。于是,上一代中最大孩子的最大孩子很可能和上一代最小孩子的年龄相近,甚至前者更大。这样就会造成年龄小的辈分大,辈分小的年龄却大的现象。
“表姨,不好意思多问一句,为什么那谁小名叫铛铛呢?”我小声问。
“铛铛在他十个月的时候,被诊断在头顶位置长了个血管瘤。那时呀,我外甥女天天抱着他哭。这“铛铛”的小名取的是挡的谐音,挡住灾祸,而且他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他命中缺金,所以以金字旁的“铛”取了个小名。幸运的是,后来成功冷冻了那个血管瘤。可是自此头顶区域就没长过头发。所以你看,他头发很茂密,就头顶有那么一小块没有头发。这孩子可是盛宠,从小就被我外甥女捧在手心,养得小心翼翼的,也许是过于小心翼翼了,性格特别谨小慎微,你看这都30多了还没找到对象呢!”
一直以来的公司未解之谜之一竟然不经意间解开了。
在倾听表姨关于“地中海”之谜讲解的过程中,地中海和我分别坐在我表姨两边,区别在于一个是被迫参与,一个却沉醉其中。
“哎,那边叫我了,你俩聊。”表姨一阵风似的离开了,留下我和地中海——哦,准确地说,我外甥——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一个不小心看到彼此引起不适。
终于挨到了婚礼结束,客人们陆续撤了。我俩终于可以跟随撤离的大部队悄悄地离开了。
“铛铛!妞妞!”
哎哟,妈呀!这表姨就不能放过我俩吗?
表姨这小老太健步如飞,夸张点儿说,步行速度快赶上声音的传播速度了,340m/s。我俩听到喊声,站住,不情愿地转过身,她已经站在我俩面前了。
表姨揽住我的胳膊,眼睛看着地中海,问:“你俩怎么走?”
“呃,我一会儿订张高铁票。”我回答。
没等地中海回答,表姨已经以命令的口吻传达了她的安排:“妞妞,别坐高铁了,从这边到高铁站老远了。坐铛铛的车走多方便,你俩顺路,都回江都。听见了吗,铛铛?”
空白1分钟。
“好嘞,表姨。”地中海突然大声说,“走,‘小姨’!”
我俩就这样被架到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尴尬空间,搞得我连动动手指都要找合适的时机。身体虽然不动,内心却在呐喊:
“地中海是我的外甥!我竟然坐上了地中海的车!他到底算是我的上级呢,还是我的外甥?换一种问法,我应该称呼他为经理呢,还是外甥呢?等等,这事儿可不能让肉松知道,因为肉松知道=全公司知道。我的小腿怎么突然这么痒?真是痒到不行!真想用手挠?不行,我要赶快结束这一切。”
“您在火车站放下我就行了。”我礼貌地说。
地中海笑了笑,说:“得,您还是好好坐着,我给您送回家。不然,我姨姥姥问起,我都不知要怎么回答了。我可得罪不起我那姨姥姥。您可系好安全带,坐好了,‘小姨’!”
“哎哟,可别那么叫。”
“也是,被我叫小姨显老了。”
“我不怕显老,这不是怕在公司被别人听到,降低了您的身份嘛!”我呵呵笑起来,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遗憾的是,这尬笑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其实我有些失落,乔七一。”
“啊?”
“你看,公司又少了一个我的备选。”
“哈哈!”
“小姨,有我这个老外甥,你什么感觉?”
“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怎么呢?”
“要是早知道,当年我就不用那么辛苦找工作了。还有,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您当年为什么在那几个人里面录了我?”
“怎么,那么没自信。”
“自信要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不然就是妄自尊大了。”
“其他有几个比你优秀是事实,当年你的答案最令我满意也是事实。你还记得当年终面的时候我问你什么问题吗?”
“那么奇怪的问题,我当然记得。你问我,如果你未来有了孩子,希望他是什么样子?”
“你的回答是,希望他在人生的大多数时候都能满意自己的现状,并且能够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未来。”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录取我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你希望孩子成为的样子其实就是你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你怎么样?现在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了吗?”
“没有,感觉现在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你会开车吗?”
“有驾照。”
“哦,不会啊!你应该试着开,我想,它算是你成为你想成为的必备技能之一。唉,不和你聊天了,开车时聊天很危险。你安全带可系好,坐好,我们要上高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