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那个能看见妖怪的少年?”
沈君如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头看着窗外,仿佛是对着夜色诉说: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从小就能感觉到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比如,她能知道隔壁的老猫为什么总是对着空荡荡的墙角叫,因为她‘看’到那里蹲着一只它去世很久的伙伴;她能听懂窗外那棵老槐树在风中的‘话语’,它怀念每年都在它枝头筑巢,可今年却没有来的鸟儿……”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描绘一个尘封的梦境。
“她以为大家都一样。直到她把这些发现兴高采烈地告诉幼儿园的小朋友,却没有人相信她,他们还骂她是‘骗子’,慢慢地,他们都不跟她玩了;还有一次,她告诉她的爸爸妈妈,说看到已故的太奶奶回来看她,没想到,她的爸爸妈妈不但不相信她的话,还特意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她带着一抹苦涩的笑继续着她的故事。
“慢慢地,她学会了沉默。她把那些‘听’到的、‘看’到的东西,都牢牢锁在心里。她变得越来越安静,别人在玩闹,她宁愿一个人待在角落,跟蚂蚁说话,或者只是安静地听着风带来的远方的声音。“
“她明明没有伤害别人,可是,却因为这些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奇怪的行为,被同学们叫作“怪物”。他们撕烂她的作业本,在她的椅子上倒胶水。她成了大家眼里‘孤僻’、‘奇怪’、甚至……‘不祥’的孩子。连老师也不止一找地找她谈话,她说:‘你要开朗一点,要合群。’”
“合群”这两个字,她直到长大后也没能学会,难道内向就该被霸凌?她想不通。
她觉得人类的规则太复杂,他们的笑容背后藏着算计,友善的话语里裹着刀片。只有动物的心声简单纯粹——饿了就讨食,喜欢就靠近,讨厌就离开。所以,她更喜欢跟这些小动物在一起。”
她停了一下,眼睛似乎看向了更远处,
“她的世界里,曾出现过一只橘猫,是她从垃圾桶边捡来的。这只橘猫是她整个童年里唯一的朋友。它陪她写作业,听她哭泣,在她被欺负时竖起尾巴发出威胁的低吼。它是这世上唯一懂她的朋友。”
“后来它老了,离开的前一晚,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心:“别难过,你会遇见更多像我一样爱你的伙伴。”
“可它走后,这个世界却变得更加空旷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顾泽元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仿佛看见了那个因为与生俱来的天赋而被世界孤立的小女孩,独自蜷缩在角落,与草木虫蚁为伴,又在橘猫离开后,去独自面对这个对她不太友好的世界。
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这些他不曾参与的过往,这些他未能守护的孤单,此刻都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凌迟着他万年来不曾愈合的心。
原来在他踏遍三界苦苦寻觅时,他最想要守护的人,正在人世间被肆意践踏,独自承受着所有失去、不解与恶意。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要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自己是谁,告诉她从今往后由他来守护她,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可他不能。
现在的他,对她而言,只是“顾先生”。
他喉结滚动,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让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
"它没有骗她。"
沈君如微微一怔,回头看他。
顾泽元迎上她的目光,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深沉情感:"它说她会遇见更多爱她的伙伴,这句话是真的。"
"只是它没来得及告诉那个小女孩,这世上总有一些离别,是为了让更重要的相遇成为可能。"
说完,他别开脸,静静地看向窗外飞逝的夜色。
“它没有骗她……”
这些话……不像安慰,不像同情,更不像那种带着怜悯的客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段往事,她也已经准备好了看到他眼中或许会浮现的、那种看“怪人”或“可怜虫”的神色,就像过去许多人一样。
可他没有。
明明他们认识才没多久,可他……
这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新闻头条上,传说中身边美女如云的男人,他英俊潇洒,风流多金,是无数人做梦都不敢高攀的对象。
可此刻,他却坐在她身边,为她挡刀,还对她说出这样温柔到近乎沉重的话。
她不明白,这样一个活在云端的人,为什么会对她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甚至还带着些“古怪”的人,流露出如此真切的理解。
这太不真实了。
混乱的思绪在她脑中盘旋,让她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该说声“谢谢”?还是……,质问他?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先前那份破釜沉舟的平静被彻底打乱,只剩下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车子平稳地停在沈君如公寓楼下。
沈君如轻声道了句“谢谢顾先生”,刚要推门下车。
“沈小姐。”顾泽元突然叫住了她。
“如果……你以后再遇到那个小女孩,请记得替我跟她说一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告诉她,她很好,真的。”
沈君如彻底怔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是仓促地点了下头,便逃似地转身跑进了楼里。
“开车。”
车辆缓缓驶离,拐过街角,在确认沈君如再也看不到的地方,悄然停下。
顾泽元几乎是踉跄着推门下车。先前在车上强行维持的平静,在此刻土崩瓦解。
所谓的咫尺天涯便是如此吧,站在她身边,却无法相认。看着她亲手揭开旧伤,却只能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甚至连为她擦去眼泪的立场都找不到。
他止不住地发抖,情绪彻底失控。那股无力感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他以为自己早已是铁石心肠,没想到,只要关乎她,他瞬间就被打回原形,变回那个在轮回入口前绝望无助的失败者。
那日,
她立于云海之巅,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万灵之泪”。
指尖泛起的灵光,不是往常那般温润,而是带着焚尽一切的冷意。
“不要——!”
他看到她的背影僵滞了一瞬,却始终没有回头。
“咔嚓——”
她在他的眼前,毫不犹豫地斩断了契约。动作快、狠、准,没有半分迟疑。
这一声轻响,在他听来却胜过九天玄雷。
”万灵之泪“从她指尖滑落,光芒尽失,像一滴真正死去的眼泪,坠入茫茫云海。
她身上那磅礴浩瀚、曾让三界万物心生亲近的万灵神力,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
她的脸色苍白透明,身影在剥离神力后变得单薄如纸,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散去。
他疯狂地冲过去,却被狠狠弹开。那是她自己引动的力量,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尤其是他。
她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空洞,死寂,再无半分往日的情意与温存。
没有质问,没有怨恨。
然后,她向后一步,毫不犹豫地坠入了那片能吞噬一切、磨灭所有的轮回漩涡之中。
只剩下她那句“永生永世不再相见”的誓言在耳边回响。
而他,泽元神君,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
顾泽元猛地闭上眼,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滑下。
万年了,
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她,
可那道由她亲手划下的、名为“永不相见”的鸿沟,似乎比万载光阴,还要难以跨越。
而此时的楼上,沈君如正靠在门板上,心跳依然有些乱。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窗边,目光向下望去——街道空荡,早已没有车子的踪影。
果然已经走了。
她说不清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那个男人,顾泽元,他太奇怪了。他的眼神,他的话。
“有一些离别,是为了让更重要的相遇成为可能。”
“告诉那个小女孩,她很好。”
这些话反复在她耳边回响,这感觉让她心慌意乱。
她拉上窗帘,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试图驱散这些不安。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她觉得自己精疲力尽,可是翻来复去却睡不着,她又想起了小哲那孩子,本来她只是想帮帮他,却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嘟嘟是她托那些居住在她的“秘密花园”里的动物朋友们找到的,它们大多都曾经受过她的救助。
寻找的过程倒是不难,但它们带回的消息却让人失望。
因为嘟嘟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这曾经抛弃它的一家人。
嘟嘟是在一个大雪天被抛弃的,它说,它记得那天特别冷,那家人开车把它扔到了郊外,它追着车跑,直到再也跑不动。
人类总是这样,需要就留着,不需要就丢了,仿佛这是很自然的事,可对于被抛弃的动物而言,他们的命运却会因为人们的一个决定,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沈君如去见了嘟嘟,她并为是想为那一家人辩解,她只是传达了小哲对它的思念和关心,同时也想看看嘟嘟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助的地方。
“你走吧,我不跟任何人类打交道。”这是它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接下来,嘟嘟所有的话,都充满了冷漠与恨意。
“收起你们人类那一副虚情假意吧!”
“对不起?不必了!”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们,要不是那时他们抛弃了我,我也不会有后面的机缘,现在还得向他们摇尾祈怜呢。”
甚至连“嘟嘟”这个名字它都超级厌弃。它认为那是人类囚禁它,把它当玩具的而盖上的印记。
确实,它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因一些机缘,它开了智,不需要再靠人类的施舍过日子了。
即使如此,沈君如仍然觉得有必要告诉它小哲的心意,这不管对它,对小哲都好。沈君如也不希望它在仇恨中过一辈子。
于是,她告诉它,小哲并没有抛弃过它,人类社会中小孩子是没有选择权的,他哭过闹过,可是没有用,现在在他生命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心里挂念的仍然是它……
可是它不愿再听,并下了逐客令。
就在沈君如觉得可能没办法完成小哲的托付时,医院突发的一场火灾,让这件事起了转机。
见到医院上空冒起浓烟的那一刻,“小哲——!”一道金光,便象离弦之剑般射出,飞往医院方向。
那是嘟嘟。什么怨恨,什么骄傲,什么“不与人类打交道”的誓言,在它感应到小哲可能陷入致命危险的那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这是它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超越了背叛,超越了时间,甚至超越了他刚刚获得的力量与“智慧”所建立起来的所有防御。
现在,它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救小哲!保护他!就像它还是那只普通金毛时,无数次守护在熟睡的小主人床边一样!
小哲得救了,而小哲房间形成的和火灾现场完全不同的景象,也成了救援人员口中无法解释的“奇迹”。
“看吧,我就说感情最麻烦!”
沈君如记得,这是那只带她进入“秘密花园”世界的黑猫当时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