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来,宝儿姑娘呢?”药童接过竹篓,狐疑地掀开白布,发现底下药草完好,满满一筐,颇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假的?郑乐一!他居然能帮他姐姐主动干活,将草药完好无损地送过来了!?
药童看看竹篓,又看看歪头疑惑地郑乐一,他又想起一件事来——是不是到现在为止,乐一没有说出一句让人讨厌的话?
他下意识抬头看看天,实在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乐一皱眉:“怎么了,药草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没有,你别生气,我立马找大夫拿钱!”药草按照以往经验,赶紧安抚,“你,你在门口稍等我行不行,我待会,待会请你吃烧饼!”
这人还怪客气的。乐一意外地点点头,目送人虚掩着门,带着声音不小的吸气和乱叫声逐渐跑远。
乐一:?莫名其妙。
他转过身去,正好看见地上一跳一跳的麻雀。
……
通往集市的那条街道上人头攒动,白叔的驴车通行不过,堵在了路上。
他十分疑惑:“怎么了这是,今天什么日子?”
他伸长脖子往人群里望,听了几耳,恍然大悟来告诉郑宝儿:“原来是什么县学考试名单出来了,镇长特意抄录了一份贴在镇上,上榜的人就可以去县里读书呢!”
郑宝儿闻言,心忽然猛跳如擂鼓,不自觉揪住了自己的衣服。
白叔没看出她脸色不对,继续解释道:“我听郑远他家小子说过,说是县里大老爷自掏腰包办了个县学,只要是咱们五峰县所辖范围的所有县乡镇村,十到十八岁的男子都可以参加入学考试,并张贴红榜通告,前十名就可以进县学读书!”
读了书,就能考县试,再往上考就是府试乡试,一级一级往上考,走上这条青云直上的求学之路,未来一步登天都极有可能。
其实郑宝儿是知道这件事的。前段时间她来镇上扯布,准备给乐一将他那些过长的衣服改一下,无意间听到了这个消息,心思顿时活络起来。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世代务农的百姓没多大长远的梦想抱负,只追求当下收成如何,能吃上几口饭。
更大多数的,只是见过县老爷的威风与排场,别的要求不多,能做个小地主就是一辈子的追求,郑大爷就是这个想法。
但他们大字不识,对于学问考试没什么清晰的认知,反正就是一窝蜂凑热闹的想法,大老爷全程出钱培养人才,他们要能捡着这个便宜,何乐而不为?
入学考试那天,衙门乱得跟集市一样,鸡鸭鹅乱飞乱拉,极少人家里有毛笔墨水,他们就有的找树枝沾点家禽粪便写,有的就挖点衙门门口的泥巴糊卷。全程题目都看不懂,更别说答题了。
“……郑远家小子打小就跟松大少爷同进同出,估计也读了不少书,要我说,这五峰县里就没有比他有学问的!如今松大少去了别的地方当官老爷,看来咱们郑家村又得出个当官的!”
郑宝儿不太擅长说谎,所以略显局促地舔了舔嘴唇:“白叔,我,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要办……”
白叔十分仗义开口:“什么事,要白叔帮忙吗?”
郑宝儿连忙摇头:“没事的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白叔看了眼镇长府家丁疏散人群后渐渐通畅的道路:“那我先去集市了,你待会自己来哈!”
郑宝儿目送白叔赶着驴车远去,确认了一下周围没其他熟人后,她赶紧朝镇长府走去。
布告栏前全是人,郑宝儿踮着脚使劲往里望,都只能看到人家的肩膀后背。
她拉住了一位从里面看完挤出来的大娘:“大姐,我想请问一下这榜上有没有郑家村的人啊?”
大娘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问:“帮家里兄弟问的吧?放心,有两个来自郑家村的,一个榜首,一个榜二!哎呀,你们郑家村年轻一辈还真不错!”
郑宝儿听完愣住了:“……谢谢大娘。”
榜二?她是榜二吗?
郑宝儿想哭,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她开心地不知道该怎么好,将自己的头发捋到耳朵后,摸摸因为激动而麻掉的脸,又跳起来再努力往里望了一眼,但依旧只能看到别人的后脑勺和肩膀。
她最终默默退出了人流,站到街边。
她居然是,榜二!她,她只是抱着想试一试的心态而已!
喜出望外的情绪逐渐被担忧和紧张给取代,入学考试需要填报村名和姓名,女子没办法参与,于是她填了郑乐一的名字,是一定会被发现的。现在的乐一比之前好了很多,解释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只是……
郑宝儿脑海里又浮现了林霁鸣的脸,她想,她应该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不管怎么说,她能完成自己的小小心愿,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是先干完眼下的事吧!
郑宝儿深吸了口气,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朝东边街道走去。
……
乐一蹲在地上等麻雀时,忽然感觉身边光线一暗。
他侧头看去,是鬼头鬼脑的药童,见人指了指地上撑着的小竹筐,乐一立即竖起手指让他嘘声。
他没站起来,而是双手搭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蹭到药童身边。
乐一指了指自己做的简易捕鸟装备,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树底下蹦蹦跳跳的小麻雀,用眼神示意药童。
药童似懂非懂,指着从大树根一直延伸到竹筐底下的玉米粒,又指向乐一。
乐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半截玉米。这是他刚用衣柜里翻出来的私房钱买的,他捏下几粒,又撒在竹筐底下,然后自己啃了起来。
两人聚精会神地盯着。
肥嘟嘟的小麻雀头圆圆的,毛发是棕色,就像山间捡到的毛栗子,胸腹的羽毛白乎乎。
它的两只小褐爪子一蹦一蹦地,低头啄了两下玉米粒,抖一抖脖子上的羽毛,就吃进了嘴里。
它吱吱叫着,继续往前蹦着,还时不时机警地观察着周围,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跳进“陷阱”里。
木棍支在了竹筐上,一条粗绳一直连到两人蹲的这个地方。
眼看着小麻雀一点点跳到了竹筐底下,药童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连忙推了推乐一,要他赶紧抽棍子。
但一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绳子居然被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绳子被下意识甩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草丛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猫叫。
一眨眼的功夫,一道灰影迅速朝他们扑来,惊得麻雀慌乱地扇着翅膀准备起飞,但还没飞起来,被猫扑了一爪子,羽毛簌簌往下落。
麻雀被吓得吱吱乱叫,好几次都刚飞起来一点,又落了下去。
虎头虎脑的狸猫个子不大,但是浑身毛毛都蓬了起来,全身压低,黑色眼珠兴奋地放大,嘴里呜噜呜噜低吼着,屁股左右扭着快速摆动,一直紧盯着乱窜的麻雀。
锐利的喵嗷一声,猫又发起了新的攻击。
它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但并没有抓到自己狩猎许久的猎物,反而是被一个两脚人类给挡了回去。
两脚人类伸出双手,托了一下麻雀,让它能够借势起飞,摇摇晃晃地飞远了。
“哎哟!”
药童被吓地站不直身,居然就势翻了个滚,摔得四仰八叉的,任他怎么在一旁喊痛,都没人理他。
现场也是一片狼藉,竹筐翻倒,玉米粒被践踏出汁,一截玉米还没啃完也滚落在地,粘上了灰尘。
药童捂着钝痛的屁股抬头看去,乐一全须全尾站在一旁,似乎还在疑惑他怎么把自己玩翻在地上了。
乐一朝他伸出手,药童怨怼的内心稍稍平复,心想着乐一还是有点良心,打算拉自己一把,于是把手放了过去,打算顺势起来。
谁知乐一将手收回,看着药童又摔了个屁股墩,不解道:“不是要握手,工钱呢?”
“你!”药童咬牙,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将布包甩进他怀里,怒冲冲地瞪着他,“你果然就是本性难移,宝儿姑娘真是作孽有你这么一个坏弟弟!”
说完,生怕乐一会报复他,又怂地赶紧钻回医馆里。乐一才没管他说什么,拍了拍衣摆上沾的灰,将布包塞进衣服里。
谁要这个药童让他在外面晒着太阳等那么久,还要嫌弃郑宝儿带来的草药品质一般,他可全听见了!背地里挑三拣四地,又不敢当他面直说,那就别怪他小小捉弄一下了。
待会得把这事跟姐姐说一声,像采草药这么危险的活还是少做点,他应该可以寻些别的赚钱法子。比如……比如他和草木植物同源,虽然在小世界里没有灵力,但亲和力还是在的,养花养草什么的不是问题!不过在这里,卖给谁也是一个问题。
乐一想了半天,最后发现,他好像什么都不会做啊。
唔,好吧,是这个世界不太合适,有点限制他的发挥。不管了,思考不是他擅长的,之后再说吧!
又掏出一点郑惟生攒的私房钱,买了两个肉馅烧饼,他热乎乎地揣在衣服里保温,一路走一路问集市的位置。
等走到东市,太阳已经正悬高头,郑宝儿把粮食都已经换完,正在别的摊子上看。见他来了,连忙招手。
乐一从怀里掏出两大张油乎乎的肉饼,还热乎着,他留意到衣襟上已经沾了油,拉开衣领一大股油味,不过他不是很在意,递了其中一个给郑宝儿。
郑宝儿挥手不吃,她有更重要的事。带着乐一到了一个贱卖旧货的摊子看:“我打算给你买点毛笔墨水,接下来我要看着你学写字。”
乐一一手拿着一张大饼,愣住了:“为什么?”
“你不是很喜欢穿松堂哥的衣服吗,穿着像书生,难道真不想当个小书生?”郑宝儿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知道怎么说百试百灵,“郑家村没几个有学问的,你要是会认字,去他们面前卖弄几下,保准个个都崇拜你,簇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