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一问完话后不敢吭声,他不太习惯黑暗,就待在有月光能照到的门口等着。
接过盲眼男人递来的竹篓,他背上,跨槛出门,但脚抬低了,一下子被绊倒。好在男人及时拉住了他。
“谢谢。”乐一惊魂未定。
男人却道:“你变了很多。”
乐一登时瞪大了眼。变了很多?他哪变了,他也就跟这个王大哥说了两句话吧有什么不对吗,难道有人帮忙他还不能说谢谢了?
以前的郑惟生到底是有多趾高气昂?感觉和他比,自己的脾气都好了不少。
乐一瘪嘴,决定用郑家他们的话术:“我哪变了?我长大了懂事了不行?”
男人不置可否,将人送出院外,淡淡道:“做自己就行。”
顿了顿,他又道:“想不通的事不用想,不必为了其他事而妥协……也许你现在看得很重的事,其实没那个必要。”
乐一脚步一顿,眉头疑惑地皱起来。
他不清楚男人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又是说给谁听的,男人好像一副很看开的,无所谓的样子。
郑惟生?郑惟生能看中什么,钱、衣服?还是干巴虚荣的炫耀?
有可能是这个意思。男人作为看郑惟生长大的长辈,应该看不惯他这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样子,可能在劝他多懂点事呢。
他哦了一声,回头去看男人。他湿着一头长发,神色冷淡,清清冷冷站在月下,湿淋的长发晕湿一大片衣服。
乐一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吐为快的冲动。
他揽了揽竹背带,咯得肩膀有点疼。
“也许以你的人生阅历来看,你可能觉得我还太小,很多执着的事情都毫无意义。但在我现在这个年纪,我经历的事情来说,这些就是最重要的,很有必要。”
他最大的追求就是在朞山每天招鸟逗鹤,找山神大人玩,和他的灵怪朋友们惬意地度过每一天。
所以神山必须安然无恙,他要避免未来可能出现的浩劫,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只要有可能的机会就不会放过,所以这很有必要。
乐一说这些话时,脸上难得褪去了散漫的神色。只是严肃不到一秒,转过身去,龇牙咧嘴地就想把竹篓取下来。
竹条怎么这么磨人啊!他愤愤地瘪嘴。
……
第二天,天边刚擦亮,郑宝儿就敲响了乐一的门。
乐一从睡梦中慢慢清醒,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茅草屋顶。
哦,现在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这里没有软软的床垫,暖乎乎的按摩手法,睡一觉腰酸背痛的,半夜还总听到有老鼠的吱嘎声。
他手往旁边摸,没摸到抱着的东西,支起身子往床下看去才发现,硬邦邦的草布枕头被他扔到了地上。
乐一嫌枕着疼,把衣柜里那些衣服全堆起来勉强当个枕头,这个草布枕头就抱着睡。
他将枕头捡了起来,从自己的“枕头”里翻出了一套紫色衣裳,穿着身上正好。他翻着袖口衣摆看,应该是有照着郑惟生的比例有过改动的痕迹。
洗漱时,乐一望着水面上倒映的人脸左看右看,发现是自己的没错。
他坐在了门槛上吃草米粑,竹叶的清香似乎给米也染上了淡淡甜味。一身短打粗衣,戴着草帽的爽朗大汉赶着驴车在门外喊着:“宝儿乐一,你俩准备好没?”
“好了!”乐一含糊地应了声。
郑宝儿也赶紧加快了收拾的进度。
乐一急急起身,就着水碗咽下最后一口,还没顺下去,余光里就有一个竹篓递了过来,麻布下盖着的昨天王大哥分拣的草药。
“你背这个,我还得提麻袋,”郑宝儿戴上草帽,嘱咐乐一,“你去济医堂卖草药,我去集市上先把粮食换了,你结束后来找我。”
想起什么,郑宝儿狐疑地手一顿:“你应该认识路吧?”
乐一微愣:“认识吗?我,我应该认识吗?”
郑宝儿瞪他:“谁叫你以前每次上街只顾玩,我不管你了,你自己问路来!”
驴车上面放着几麻袋的东西,是白叔要送到镇上买的农作物,将小小的板车挤了个差不多。白叔就让乐一蹲在板车正中间,帮他扶好后面驮着的货,郑宝儿和白叔就分坐在最前面的两边。
还好乐一个子不太大,正好填上了中间的空缺,他就背对着两人,老老实实地屈腿坐下,两只手一边扶着一袋。
“坐稳咯!”
白叔吆喝一声,驴车摇摇晃晃的启程了。
乡间土路并不平整,留着各种车轮子压过的辙痕,还掺杂着碎石坑洼。乐一蹲坐在板子中间上下摇摆,都快被颠散了。
手下的麻袋也在跟他作对,一不留神就悄悄往下滑,他只好将手臂伸长,努力兜住它们不掉下车,再用自己的身背压住后面的袋子,忙得手忙脚乱。
郑宝儿问道:“乐一,你还好吗,要不要换位置?”
乐一好像听到了白叔在笑话他,强装嘴硬:“不用换!”
白叔声音粗犷地哈哈大笑起来:“待会别自己偷偷哭就行!”
谁哭?反正他不会。乐一轻哼一声。
郑宝儿接着聊,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弟弟糗事被抖出来:“我知道,他第一回坐驴车去镇上,疼得一路没吭声,一下车就腿软跪在别人面前。”
一聊这个,白叔就起了兴致:“那我还要和你说个好笑的,有回捎他去镇上玩,半路我闹肚子,就停车解大号去了。我家这驴脾气可好,我就让小乐子在车上呆着等我回。欸!我提着裤子回来,发现这一驴一人都不见了,你猜我在哪找着他们?
嚯!这小子,带着我的驴在路边跟野花聊天,聊得正起劲,驴要吃草,他还拦着不让它吃,在跟它讲道理!说什么草不好吃,为什么不吃点肉,你说这孩子……”
白叔玩笑似地指了指脑袋:“是不是怪得很?”
才不怪。乐一内心反驳,要怪那是郑惟生怪,这都他之前干出来的事。要是他,都不会让驴在他面前吃草,看着嚼起来身上怪疼的。
郑宝儿噗嗤一乐,笑容里渐渐多了几分感慨。她不由地又想到眼下这些事情,忧从心起。
要是她离了家,家里这田地谁能来照料呢?郑乐一现在听话是比之前听话不少,可他这身子骨哪干得了活?
“唉这孩子,”白叔感叹,“这未来不得配个精明点的媳妇管家才好!”
驴车上了一个小山坡,白叔抓着驴带子和板车旁边的扶手,高喊了一声:“扶稳了啊!”
车轱辘艰难的碾过土道,白叔坐在车上左摇右晃叫着:“这泥巴路,只要一下雨就难走……哎哟嚯!”
车轮子碾到碎石块,带起了一阵大幅度的颠簸,整个人都快被颠飞起来。白叔忍不住发出一声牢骚,感觉到身后少了一股推背的力。
驴车渐渐平稳下来,他一边伸手向后探去,一边闲扯:“小乐子,你可得把白叔的货给看好了,掉了你得负责啊!”
但往后探的手只摸到了一个倒下的布袋,白叔一惊,大叫道:“小乐子?”
他赶紧拉停了驴车。
郑宝儿也立即回头看去:“乐一?”
白叔跳下驴车,着急忙慌地赶紧往回走:“哟这小子,全掉下车了,也不吭一声!你等一下,你也别到处走动啊,我去把乐一带回来!”
路上的泥土还没有完全干透,乐一坐在地上,确保两袋粮食袋子都没破,用两条手臂紧紧护在了怀里。
他的腿上衣裤上全都是泥巴,感觉摔下来时还有泥水溅到了脸上,他好想挠一挠,还想回头看看竹篓里的草药有没有掉出来。
还有就是,屁股也有点疼。
他看了看怀里的两袋粮食,想着该怎么站起来才好。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白叔骂骂咧咧地就赶到了。
“你这傻孩子,掉下来了也不会吭声啊?我们要是没注意到,直接把你一个人扔在这了,看你怎么办!赶紧起来!”
乐一把布袋递给白叔,撑着站了起来,也没管白叔在说些什么,他用手臂蹭了蹭脸,就赶紧回头把竹篓上的盖布掀开,确保没什么事后,才安心下来。
“摔坏哪里没?”
白叔看这孩子好像有点呆呆傻傻的,将一张脸蹭得更花了,又生怕刚刚那一下加重了他的情况,有些不确定地问。
乐一摇头,以为他说的是粮食袋子,摇摇头说:“没坏,我都好好抱着。”
白叔的话一时梗在喉里,他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摆手:“没摔坏就好,赶紧过来,我给你擦擦脸。”
乐一点点头,抓着竹篓背带就跟了上去。只是刚走几步路,就发现了屁股根有些扯着疼,走路都费劲。
他抿着嘴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咬牙切齿地假装正常走。
走到驴车边,乐一先是看到了驴子在低头吃草,他微微瞪大眼睛,立即转移开视线。
郑宝儿心疼地看他这一身,赶紧掏出个帕子让他擦擦:“真没摔疼?”
“……嗯。”乐一这一声应地特别深沉。
郑宝儿又气又想笑:“这下你总能答应乖乖坐外边了吧?之前说什么嫌弃把衣摆弄脏,现在好了,全都脏了吧!”
乐一憋闷地哦了一声。一路上再颠簸,他也老实地抓着扶手了。
每压过一处不平稳的地方,屁股就颠簸着反复疼痛。乐一欲哭无泪,在心里委屈地呜咽,但在外人面前要表现的没事人一样。
摔倒屁股也太丢脸了,呜呜呜……
终于,赶在旭日升起时,三人来到了镇上。
白叔把乐一送到了济医堂门口,叮嘱着:“你们忙完了就来集市上找我,咱们赶午饭前回去!”
乐一一瘸一拐地下了驴车,扶着墙,都不敢再往前动弹半步,还得接住郑宝儿给的竹篓。
他只能庆幸还好其他人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来时尚早,济医堂还没开门,他们敲了敲小门,碾药的药童就从门缝里透出一只眼来。
眼轱辘一转,落在乐一身上,登时瞪圆了眸子:“郑乐一?!”
乐一也愣了。怎,怎么了,干嘛这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