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行一回到家,天色已晚。
一开门照例是扑过来的橙子。杜行一蹲下去抱橙子,许是橙子感受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厉声尖叫起来,挠了杜行一几爪子。
杜行一松开手,换了鞋,往屋子里去。
打开灯,杜春月还是老样子。
“妈,告诉你个好消息。”杜行一边说边去换衣服洗漱。
接着去厨房拿了个苹果和水果刀,坐在杜春月的旁边,削起苹果来。
“你想知道吗?”杜行一看着杜春月,杜春月双眼紧闭。杜春月有时候会动一动,但也只是动一动,可能是她某个地方不舒服,杜行一已经对她的任何表现了如指掌。
“想知道的话起来喝口水我就告诉你。”杜行一和植物人开玩笑。
“张强死了。”杜行一看到杜春月的手指动了动。
“开心吧?开心就起来走两圈。”
“还是不够开心啊,要怎么你才开心呢。”杜行一从小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杜春月好像总是不开心。讽刺的是,杜春月看起来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确实是和张强在一起的时候,起码杜行一看到的是这样。
杜行一看不到的呢,当然看不到。
杜行一在杜春月旁边躺下,她之前害怕压到杜春月哪个伤口,都是睡在旁边的床上。
但今天,她太需要靠着杜春月了。
橙子还在嚎叫,杜行一想着她的发情期好像不是这会儿啊。
过了一会儿橙子安静了,走进了卧室,叼着一件衣服。
杜知原的衣服,忘扔了。
“明天就去扔了。”杜行一对橙子说。
橙子好像听懂了一样又开始大叫,杜行一戴上耳机,不理她。
杜春月还是老样子,但解决了张强,知道自己的生活可能进入倒计时阶段,杜行一心情好了不少。
连Erica都问杜行一是不是杜春月情况好转了。杜行一模模糊糊回答,Erica说不方便的话居家办公也可以,没必要一定来公司。
杜行一谢绝了Erica的好意,这一年Erica已经对自己很好了,带薪假期、绩效没有因为自己请假而受影响,还介绍了康养医生给自己。
杜行一过了几天规律生活。
杜知原又出现了。
看见杜知原那一刻,杜行一以为自己进入了循环。
“现在是哪一年?几月?”杜行一在公司楼下看见杜知原的时候问周涵。
“一一姐你傻了?你别吓我?我就说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你不听,你……”
杜行一用三明治堵上周涵的嘴。
杜知原是故意让杜行一看到她的。杜知原想骗着瞒着杜行一,杜行一是根本不会发现的。
杜行一开始在公司加班,绕路回家,密码每天一换。
当杜知原蹲在门口的时候,杜行一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
“你回来了!”杜知原高兴地站起来。
门里的橙子仿佛感应到一样,开始挠门和喵喵大叫。
杜行一拉着杜知原往外走。
“你到底要干什么?”杜行一在楼下没什么人的花园里问杜知原。
“回家。”杜知原眼巴巴。
“这里不是你的家。”
“就是!这里有你,有橙子,就是我的家。”
“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杜行一跟杜知原掰扯。
“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杜知原竟然绕出来了。
“你需要家吗?你想来来想走走,你去住酒店,你别来烦我了行吗?”
“我不走,我不走了。”杜知原抱住转身离去的杜行一。
“你松开我。”
“我不。”
杜行一任何的反击企图都被压制住了,可恶的杜知原,教自己的时候肯定留了好几手。
杜行一气急,脱口而出,“你哪里有家?你是孤儿,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家!”
话出口,杜知原的手松开了,杜行一也愣住了。
杜行一不敢看杜知原的表情。
杜行一背对着杜知原,“我……”
“不是那个意思”含在嘴里说不出口。如果自己潜意识里没有这样的想法,又怎么会脱口而出呢。现在解释还有用吗?自己的家不是杜知原的家吗?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杜行一回过头,杜知原已经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天,杜行一又恢复了一脸憔悴半死不活的样子。
杜知原没再出现,不管杜行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看什么呢?”周涵老是问。杜行一回说没什么。
“分手了再找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周涵安慰杜行一。
虽然没说在点上但也说在点上了。
“你分手了,会和他说很重的话吗?”杜行一问周涵。
“如果是确实要分手了,就不会。”周涵自顾自开始分类讨论,“因为没必要啊,干嘛费口舌呢?”
“你不会说很过分的话吗?”
“有时候会,如果我放不下的时候就会,他的九族跟着倒霉。”周涵边说边握紧拳头,回忆起什么一样。
“怎么了一一姐?你分手的时候闹矛盾了?”
“没。”杜行一都不知道这一团乱麻该怎么理。
“我还挺意外的,感觉一一姐什么时候都不会着急生气,想象不出你说过分的话。”
“这有什么……”杜行一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周涵面前都平静地要命,杜春月出事了她都是很冷静地请周涵帮忙,周涵的反应都比自己大。
准确地说,她在大部分人面前都是这样。温和,平静,不知道是脾气好还是灵魂出窍了。
除了在杜知原面前。
她的情绪变得剧烈,幸福会加倍,痛苦、愤怒、难过也会加倍。
果然,不管在谁面前,暴露真实的情绪和自我都是危险的。和杜知原的事再一次说明了这个道理。
杜行一苦笑一下,她就知道,每次她以为自己能快乐一会儿、做会儿自己的时候,就总会发生什么事打断这一切。
她必须谦和、顺从命运,她必须事事小心提前谋划,她必须做好最坏打算和撤退的准备。
她静静地等待一个审判,人生重新找回了锚点。
杜行一承认这个锚点跟之前的比起来有些晦暗。
在遇见Saurosc之前,她没有锚点。在遇到杜知原之后,杜行一的锚点是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如果Saurosc的工作暂时不暴露的话,也许会结婚什么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但同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活着。
杜行一拗不过周涵的每天催促和消息轰炸,她去找了心理医生。
她的焦虑症好了。
没什么原因,她知道该填什么选项了而已。
她还遇到了王华野,问她杜春月怎么样了,杜行一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复。
王华野看起来比之前老了十岁不止,一问是要升职称了。王华野还问杜行一的焦虑症吃了什么药。
杜行一把杜知原给自己的最后一点药膏给了王华野,王华野发来消息说谢谢很有用,在开评审会的时候睡着了。
杜行一感到抱歉,于是请王华野吃饭,还整理了一堆各个医院的招聘文档给王华野。
王华野的表情却是从来没有的轻松。
“我一直期待着这次失败。”王华野喝了一口酒,看起来是真心这么觉得,“我要去做我喜欢的事了。”
王华野去徒步了。杜行一看着他发布的照片,偶尔感到艳羡。
直到新闻里传来一条经典徒步路线上发生罕见风暴的消息,已有3人遇难。
王华野刚发布过那条线的照片,杜行一毛骨悚然,她拼命地给王华野打电话。
他还活着。
“但其实我一直期待着死亡。”王华野这么说。
杜行一能理解王华野。
她有时候看着不省人事的杜春月,会突然冒出个想法说砰的一下咱俩一起爆炸算了。
橙子还要吃饭,还要出去遛弯。
橙子会活多久啊,杜行一有时候看着它思考这个问题。橙子好像有感应一样回过头来看她,抬着头蹭她的腿,她蹲下来摸着橙子。
死亡,死亡。
她最熟悉的朋友。
在还不知道生活是什么的时候,杜行一最先了解死亡。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在看着飞过葬礼的蝴蝶。外公去世的时候,她在棚子里面看着外面的大雨。外婆去世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及时知道。
死亡是什么感觉?
杜行一也没想到能这么快感受到。
杜行一走在路上突然被什么扎了一针,她睁开眼的时候还有点意外,居然还醒过来了吗。
四周很黑,她的手和脚全被铁链绑着,很原始但挣脱不开。有一束昏黄的灯光,杜行一朝着唯一的光源看过去。
一个陌生的女人。
葡萄一样深紫色的头发,蛇一样的眼睛,光是看着就寒意逼人。白色的裙子倒是比灯光还亮一些。
“你是谁?”杜行一拼尽全力把声音送到远处。她在一片洼地里,要仰着头看那个女人。
“你觉得你有资格知道吗?”她的声音也像蛇一样,阴冷又缠绵。
“死也得有名目吧,你让我跟阎王怎么交代?”
女人轻笑了一声,“你知道的还挺多”。
“上过学。”杜行一不害怕。自己的审判终于要来临了吗?
“你喜欢I6吗?”
“不,你爱I6吗?”
女人突然问出杜行一根本没想过的问题。
“还行。”杜行一如实回答。
“你思念地球吗?”
杜行一摇了摇头。
女人突然暴怒,“都是因为你们!I6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杜行一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你要杀我能快点吗?”
“Saurosc看得上你?我不懂。”
久违的名字。
杜行一终于搞明白了这一切。
“早说是你啊。”杜行一突然有点想把腿翘起来。
“你知道我?”女人问。
“有所耳闻,久仰混蛋大名。”杜行一话刚出口就感受到一阵电流。
“说你是混蛋你还现身说法啊?”
——嗞——
“说混蛋太便宜你了,你是那种没什么本事还学人家玩地下室囚禁那一套……”
——嗞——
“其实就是闲的没事干找存在感……”
——嗞——
“不上不下的,杀人不利索还要别人来,官也升不上去每天听领导训话屁也不敢放一个,回办公室一摔门啥用没有,不如把头夹进门里算了……”
Cynthia知道Saurosc怎么学会骂人的了,杜行一比Saurosc还要吵。
杜行一语速飞快,然后被电晕了。
水从天而降浇醒杜行一。
她继续骂,女人继续按。淋过水的杜行一格外好电。
女人展示了整套设备的其他功能。
杜行一被翻转过来,手铐夹紧,她才发现她的头发也被绑起来,撕扯着。
老鼠也出来了,在杜行一身上跳。
等橙子来了把你们生吞活剥了,杜行一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骂人的声音一点没停。
她意识到这个人很可能千次万次这样折磨着杜知原。
自己真是混蛋啊,把她赶到这种地方。
她越想,骂人的声音越大。
女人已经离开了杜行一还在骂。她知道这里肯定有摄像头。
她拼命地骂,换着各种语言的骂。
她不知过了多久,只要她清醒着她就骂。
Cynthia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杜行一的舌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