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契合度 第140章 第 139 章

次日清晨，塔内的环境模拟系统刚刚切换到晨间模式。

人造光线透过高窗洒下，在空旷的走廊上铺开一层稀薄的、近乎苍白的微光。

医疗中心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夜间的静谧，消毒水与某种恒定低温共同作用后产生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在低温中显得格外刺鼻。

此时林雨已经站在了疏导室紧闭的金属门外。

她来得太早，早到连轮值的医护人员都还未完全交接。站姿显得有些拘谨，双手交叠在身前，一根手指的指尖却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留下浅浅的红痕。

沈昭昨夜在雨中的指令还在其耳边回响。

“让他参与进你对季阳的疏导环节……”

镜片后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困惑。

那位被楚家收留的S级向导明明是最恪守规则的人，为什么会提出这样越界的要求？

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与莫严教官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合意？

是在执行楚玄隼首席的秘密指令，还是另有所图？

这些疑问宛若细刺，扎在心头，让她不禁想起了沈昭镜片后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想起他说话时恰到好处的微笑，却始终看不透那层完美面具下的真实意图。

走廊尽头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当那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出现时，她迅速垂下眼帘，将所有翻涌的思绪压回心底，重新戴上那副惯常的、温顺而略带怯懦的面具。

脚步声渐近。

在对方即将经过时适时地抬起头，唇边牵起一个微弱的、符合她“人设”的弧度，用带着些许疲惫的微哑嗓音轻声问候道：“白向导，早。”

白予简停下脚步。浅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她。脸上是那份无可挑剔的、既温和又保持着明确距离感的礼貌。

“早，林雨向导。”

回应简洁，目光并未在对方身上多做停留。

修长的手指已然抬起，精准地按向门禁识别区。冰冷的蓝光扫描过他的指纹。

就是现在。

林雨在他身后开口，声音比平时稍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巧妙地打断了门滑开的机械声：“白向导，关于今天上午的匹配训练观摩——”

“抱歉。”白予简的动作几乎没有停顿，侧身步入疏导室的同时，语气平稳地给出答复，理由官方且无懈可击，“医疗中心新下达的排班中，我最近的疏导任务表全被排满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这个拒绝干脆利落。

而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雨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塌陷下去了些许，眼帘也随之垂下。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她没有立刻反驳或坚持，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外套衣角，宛若一位被权威合理拒绝后不知所措的、胆小的向导。

丝毫不见A级向导的影子。

然而，就在那扇门即将完全合拢，那道银灰色的身影快要被隔绝在门后的前一刹那，林雨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

镜片之后，那双总是习惯性低垂、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的眼睛，此刻竟直直地看向他。先前宛若刻意维持的平静被打破了，里面盛满了清晰可见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忧虑，甚至带着一丝打破了她平日伪装的、近乎恳切的意味。

“我明白您也是职责所在，白向导。”声音不大，却因为这份异常直白的情感而显得格外清晰，不再是最初那种模糊的低语，“但是，季阳的状态，他最近能量核心的躁动频率，已经超出了我能稳定引导的上限。我……真的很担心。”

她没有再列举失控可能造成的具体后果，没有强调会牵连谁。

但这份近乎承认自身能力不足的坦白，以及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纯粹出于对搭档状况的担忧，比任何利害关系的陈述都更具分量。

对于身为对方搭档的向导而言，近乎是一种失职的坦白。

也因而显得更为真实。

白予简放在门框上的手微微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今天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落在林雨身上。浅灰色的双眸中带着审慎的意味。

林雨依旧维持着微微低头的姿态，肩膀习惯性地内缩，整个人显得脆弱而无助。那双紧握着记录板边缘、指节发白的手，和镜片后无法完全掩去的焦虑，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情况的紧迫性。

可为什么偏偏来找自己？

今早同样要去特殊协同训练区的其他组合里，不乏等级更高的向导。按理说，林雨完全有更合适的人选可以求助。

但如果不是对战，仅仅只是去旁观、帮忙疏导的话……

数秒的沉默里，林雨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了这个不自然的请求时——

“我明白了。”白予简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语气里多了一丝权衡后的郑重，“训练场那边，我会尽量在轮到你们之前到场。”

稍作停顿后，又补充道：“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去沟通一下，看今天上午的疏导能不能分散给其他人。”

林雨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虽然幅度很小。

“谢谢您，白向导。”

她低声说完，迅速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快了几分，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又像是急于逃离这个让她不自在的场合。

白予简则站在原地，目送林雨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后，抬起手，指尖在终端光屏上轻点，调出请假界面。

申请理由栏只简短地输入“观摩匹配训练”，其余什么材料都没有附上。

可就是这样一条几乎没有任何理由证据支撑的请假条，却几乎在提交申请的瞬间就通过了审批。

太快了。

快得反常。

这与他预判的完全一致。

超出常规的效率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信号。

缓步走向廊窗。

塔内的人造天空仍模拟着清晨的光线，冰冷而均匀地洒落在白予简的肩头，将银灰色的发丝染上一层近乎金属质感的微光。

他凝视着窗外与往日无任何区别的场景，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林雨刚才的每个细微表情。

林雨并非善于掩饰情绪的人。

她刚才那份刻意强调的忧虑背后，明显藏着别的意图。

再联想到之前季阳几次三番、甚至带着点胡搅蛮缠意味的对战邀请……

这些看似零散的举动，此刻都指向一个可能性：有人正在通过他们，试图将自己引向那个特定的训练场。

是谁？

白家的反对派？他们一直不满于家主的决定，或许想借机试探他的底线，甚至在公开场合制造事端，削弱其在家族中乃至塔内的影响力。

或是莫云衡？这位首席向导对异常数据的偏执人尽皆知。若是想借此了解身为江恪搭档的自己的向导水平，以此推演至江恪身上，倒也符合其一贯作风。

亦或是……塔外的势力？例如上次外派任务中，企图拉拢江恪的反抗军们。

作为“新希望”项目的产物，这两人无疑是各方都想争取或控制的棋子。

修长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窗框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声响。

既然有人如此费心布置舞台，他倒不介意亲自去看看。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踏入这个显而易见的局，或许能从中窥见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

转身向着刚才林雨离去的方向迈开脚步。

银灰色的发梢在行走间微微晃动，在冰冷的光线下划出利落的弧度。浅灰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冽的兴味悄然浮现。

更何况，对于季阳和林雨，对于他们身上可能隐藏的、与自己过往交织的线索……

他想起在楚家密室初次看到那四行编号时的情形。

尘埃在光束中悬浮，“新希望计划”五个大字诡异地漂浮在空中。字母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光晕，如同垂死之人的心电图：

【WS-001（状态：活跃）】

【JK-09（状态：失控）】

【X-7（状态：战场回收中）】

【LN-9（状态：指令执行中）】

每串编号后面都跟着细小的计时器，数字永无止境地跳动，证明他们这些人从未真正获得自由。

那时他们只将X-7与季阳、LN-9与林雨对应起来。

如今看来，当时的推断何其浅薄。

经历种种后，到了现在，白予简已经可以充分确定，剩下的WS-001与JK-09，就是自己与江恪。

虽然并不是很清楚前任家主叛逃之后、自己被清洗记忆并被要求以B级向导的身份进入塔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些什么，才会使得自己与江恪的基因样本会被用于由莫云衡开展的“新希望”研究计划之中。甚至还匹配了对应的追踪监测系统。但能做到这一点，肯定是有白家的人配合，才能将其取出。

白景明？他没有这么高的权限。

白玥？虽然权限是有的，但并不觉得莫云衡能给出足以让她如此做的对等价值的筹码。

还有季阳在实验中所嵌合的基因……

因此，也存着几分不得不探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