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在一旁的姚安几乎魂飞魄散,眼睁睁看着那马蹄就这么硬生生地踩在了云宓纤薄的背上,而那骑马从两名女子身上踏过去的人只是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毫不在意地扬长而去。
被马蹄结结实实踩了一脚的云宓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被她护在身下的温宜喊了一声“云姐姐”,见她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回应,吓得大哭起来。
云宓昏沉的意识因温宜的哭声清醒过来,强忍着肩背处的剧痛颤声问道:
“公主……你……无事吧?”
温宜一见云宓说话了,心头才稍微一松,她连忙止了哭小心翼翼地搂过她,正准备翻身坐起来,姚安已经扒拉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爬到了两人身边,嘴里一边大喊着“来人、来人”,一边帮着温宜把云宓轻轻的抱了起来。
可此时那些随行的宫人侍卫还在东安门外停留着,周边唯有一众围观的百姓,其中有一些好心肠的见此情状,便纷纷走了过来帮忙。
云宓伤势太严重,有热心的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简单的担架,让云宓趴在上面,姚安又请了两人抬着,他和温宜随在左右,一行人直往东安门而去。
来到东安门,一众随从见了都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来帮扶。姚安对十数侍卫下令:
“去将一个身穿黑衣、骑黑色大马,年约十六七岁于闹市纵马的年轻男子给我抓起来。”
十数侍卫当即领命急奔而去。
姚安让人将云宓小心翼翼抬上了车,直奔宫里而去。
云宓一被抬入坤宁宫,皇后在得知云宓是为了保护公主而受伤,整个坤宁宫便沸腾了,立即让人去请了太医过来为云宓疗伤。
太医在揭开云宓的衣裳查看伤势时,守在一旁的众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左边肩胛骨处,一个拳头大小的淤青伴着部分表皮撕裂的伤口触目惊心,创口表面布满了已经凝固的淤血。
经太医诊断,云宓左侧肩胛骨断裂,脊柱也受了不小的损伤,伤势十分严重。庆幸的是,马蹄的重心在肩上,好在脊柱没有断,若是脊柱碎裂,她这一辈子都有可能站不起来了。
太医先为云宓清理了伤口,然后为其敷上了止痛消肿的药膏,又用一块夹板固定住她的左手臂,以助断裂胛骨的愈合,另每日还要内服助于骨骼生长的汤药。
温宜红肿着双眼一直守在云宓床前,心里万分自责。
若不是自己执意要去闲逛,还不让侍卫跟着,云姐姐也不会为了保护她而受伤。
皇后待云宓的伤势稳定下来,便让姚安前来回话。
姚安事情说到一半,明昭帝便来了。
皇帝刚与大臣议完事,便有人跟他禀报云宓为救公主受了重伤之事,便匆匆来了坤宁宫。姚安便又将事情从头开始说与帝后听。
明昭帝听完大怒,当即唤来了锦衣卫指挥使路平,让路平着人全城搜捕,哪怕将整个京城翻过来,也要把那纵马之人找出来。
此时帝后均心有余悸,若没有云宓的舍命相护,温宜公主是否尚有命在也难说。
当时若不是云宓急扑过去,谁都不敢保证马蹄会不会踩在温宜身上,且当时两人都是面朝着马蹄,马蹄一但落下,不是踩在其中一个的头上、脖颈上就是胸腹上,都是致命之处。要不是云宓翻身护住了温宜,让马蹄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背上,两人指定有一个已经命殒当场。
出此大事,姚安及一众随行的仆从自然都难逃罪责,尤其是姚安,他本是皇后专门派去看顾公主的,不料却看顾不力,险遭横祸。姚安自知罪无可赦,未等帝后发话,便自请帝后降罪。
皇帝自不会轻饶了他,只皇后念他伴随自己多年,且忠心耿耿的份上,免去死罪,罚去浣衣局任事。那些宫娥太监也一律贬至浣衣局,至于那些侍卫,则通通免职。
温宜想为他们求情,毕竟此事都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才让他们遭受了惩罚。尤其是姚安,本是皇后身边风光无两的掌事太监,如今竟被罚去浣衣局那种地方遭人作贱。
可此事实在太让人心惊肉跳,云宓现在还重伤躺在床上,帝后均在气头上,哪里会理会她的诉求,不光不予开恩,还因她的任性妄为,也被罚禁足于坤宁宫一个月。
这是温宜长这么大,父皇母后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处理完处罚之事,皇后又遣了人出宫前往云家递消息。
此时云玘尚未下值,云闳和袁氏诚惶诚恐地接待了宫中来使,在听闻女儿被马踩伤,不禁心头一跳,在问明了女儿的具体伤势,得知暂无性命之忧,又有宫中最好的御医在为其诊治,方放心了些。之后那宫人便称奉皇后之命,特许袁氏入宫探望女儿伤情。
袁氏当即进入内室更衣,然后跟着宫人匆匆进了宫。
待来到坤宁宫,皇后亲自接待了她,并与她说了好些感激的话,直夸她养了个好女儿。袁氏一边感激皇后的恩泽,一边又心疼自己的女儿,内心也后怕不已。
幸好性命无碍,要不然让她怎么活?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再不能失去第二个了。
来到女儿的床前时,见她趴在床上睡着,脸色苍白,眉头皱得紧紧的。
一定很疼!
这孩子从小就怕疼,少时学女红,被针扎着都要嚷嚷半天,现在却遭这样大的罪,也不知她怎么承受得住?
袁氏心疼得直掉眼泪,伸手为女儿理了理被冷汗浸湿的发,轻声唤她,“小官,娘来看你了。”
云宓却没有一点反应。
皇后看到床边的袁氏直垂泪,不由更加愧疚加自责。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答应让温宜出宫,明知她是想趁机出去玩,可自己还是惯了她,如今竟是连累云家姑娘受这么大的罪。
袁氏突然意识到皇后还在身边,忙将脸上的眼泪擦干,站起来欠身说道:
“还望娘娘恕罪,民妇失礼了。”
刚才自己只顾着一个劲儿的落泪,竟忘了这是在皇宫,皇后还站在自己身后。
皇后扶起袁氏,“快别这么说,都是为人母亲,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且云姑娘对温宜有救命之恩,日后她便是我的半个女儿。”
袁氏只觉惶恐,“娘娘言重了。她既得陛下和娘娘垂爱,有幸伴于公主身边,保护公主便是她的责任和义务。”
“我知晓你们云家的人个个忠心可鉴。”皇后亦心疼地看了眼床上的少女, “云姑娘身受重伤,轻易移动不得,这段时间只能将她留在宫中好好疗养了。你放心,我会让宫中最好的太医日日为云姑娘看诊,定会让她好起来的。待到伤势好转,我再派人将她送回去。”
“劳娘娘费心了。”
袁氏恭身行礼。
她不能在宫中久待,待确认女儿的伤势稳定,又听太医亲口保证说无性命之忧,方放心地出了宫。
宫外随着锦衣卫的出动,不消半日,便将灯市口纵马之人找了出来。
此人为内阁首辅谢琰的孙子谢子宸。
谢琰为当今太后的兄长,乃三朝元老,位高权重。
谢子宸自幼倍受宠爱,从而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情,随着年龄渐长,更是仗着家中权势无法无天,嚣张跋扈。
谢子宸有个怪癖,便是酷爱驭马,越是性烈的马越是能激起他的征服欲,从而时常骑着一些疯马在闹市里纵马狂奔,不知闯下多少祸事,似这等踩伤踩死人的事例已是不计其数,但都被担任首辅的祖父谢琰及任工部侍郎的父亲谢桐悄悄摆平了。
谢子宸只以为这一次也不过跟平常一样踩死个人而已,无甚紧要,自有家里人为他兜底。
直到听到锦衣卫在大张旗鼓地寻找闹市纵马之人的消息,他方知闯下了大祸。
此时谢琰、谢桐父子尚在官署未归,谢子宸只能求助于祖母和母亲,只谢家人尚未作出应对之策,数名着飞鱼曳撒的锦衣卫便闯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将谢子宸押走了。
谢琰和谢桐很快得知了消息,父子俩当即入宫向帝后请罪,可明昭帝根本不见他们。父子俩为表诚意,便于午门外长跪不起。
因锦衣卫的大肆搜捕,最后在谢家抓了人,很快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谢家公子纵马差点踩死温宜公主的事情,幸得公主身边的女官舍命相护,才得以逃过一劫。
对于谢家这次闯下的祸,很多人都于暗地里观望着。
不知这一次,谢家还有没有本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琰早年发迹于宣帝时期,因其为官精明强干,公私分明,很得宣帝器重。
宣帝驾崩后,谢谈便成为先帝的辅政大臣,先帝荒政不作为,将所有朝堂之事交于谢琰之手,谢琰自此权倾朝野。
当今圣上登基后,谢琰依然为百官之首。从先帝时期担任内阁首辅直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来,当初与谢琰一起共事过的同僚早已发现,如今的谢琰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清正廉明的谢琰,手中的权利早已腐蚀他的心智,谢家人则利用他的威望权柄作威作福,只手遮天。
而明昭帝因其树大根深,再加之有太后作靠山,虽心有忌惮却也暂时不能拿谢家人如何。直到今日谢子宸于众目睽睽之下欺到了一国公主的头上,明昭帝忍无可忍,直接让锦衣卫将谢子宸抓捕下狱。
谢琰、谢桐自然不敢为孙子求情,只敢请罪,父子俩于午门外跪到天黑,年过七旬的谢琰承受不住,在家人的搀扶下回了家。
次日,父子俩趁着上早朝的机会,又跪于奉天门外。谢家其他人也不闲着,谢琰之妻拖着老躯入宫求见太后,其他子侄也不忘处处打点,尤其关押谢子宸的北镇抚司,虽是皇帝亲辖的锦衣卫,可锦衣卫指挥使路平暗里与谢琰素有私交,只需跟他交代一声,诏狱里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明昭帝依然不理会谢琰、谢桐父子,案牍上趁机弹劾谢家的奏书不断递上来,明昭帝一道一道地看,最后却按于台上一言不发,面上带着山雨欲来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