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 第40章 变化

寒玘就站在岸边的港口上，笑意盈盈的送人出海。

等人走了，寒玘面上的笑意倏然就淡了，却没了先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显出几分柔和来，“江河海，咱们也很久没休息过了，如今这个进度已经很可以了，叫大家伙都回去歇歇吧，明日再来。”

寒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说话过了，尤其是从昭阳受伤之后，这人的眼神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戾气，这会儿人温和下来，一时间反倒是叫江河海他们不习惯了。

“怎么？”寒玘见人都没动，一时间有点好笑，于是他挑了挑眉，故作疑惑，“难道是叫我麻烦惯了，不想歇着？”

这个时候还是周泽晨的反应快，赶紧冲着寒玘行礼，“没有没有，多谢大人体恤，我们这就回去休息。”

寒玘本来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自然也不会真的克扣了谁的假期，到底是**凡胎，长时间不休息自然也是顶不住的，如今的沿海模式基本成熟，叫他们歇个一时半会的也没什么问题，寒玘笑了笑，又补上了一句，“休上一旬吧，就按着早年派官职的顺序，每天叫个人来海运署看着就好了，旁的人就好好休息休息，这三个月辛苦诸位了。”

谢天谢地，寒大人终于恢复正常了，海运署诸人几乎是要欢呼，却又忍不住祈祷，昭阳殿下这次可千万千万要平安回来啊，之前那个发疯的寒大人，他们可不想再体验一回了。

寒玘笑了笑，也就由着他们去了，今天他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去海运署处理，过几天，他也要好好修养一下，最近他的状态并不好，还得好好调养调养。也不知道昭阳那边……

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海面一惯平静，尤其是这种季节里，天空蓝的干净，是与陆地上截然不同的景色，昭阳不自觉就被吸引住了。

“殿下。”明落照旧是切了果盘端过来，“您又看什么呢？”

“看天。”昭阳这会儿心情很好，示意明落把果盘在一旁的小几上放了，冲着远处的大海抬了抬下巴，“海上的景色到底还是陆地上不同的，很好看，不是么？”

明落一时间弄不明白昭阳的意思，只当她是一时兴起了，也就顺其自然的往下接了话，“是好看，海上的境况和陆地上不同，风光有点差别相想来也是正常的。”

昭阳闻言轻笑了一声，“是呀，本就是正常的。”

明落自幼跟着外祖学医，几乎是立刻就敏锐地意识到昭阳的情绪并不对劲，“殿下？”

在这种一望无际的地方呆久了，情绪确实很容易低落，昭阳如今这种情况，显然不是种能叫明落安心的状态。

“无事，”昭阳也难得柔软下来，语气极其温和，“就是偶有感慨，不是什么大事，难得不在京都，省的我总是一副令行禁止的样子，还是挺累的”

原来如此，明落了然。昭阳一向是个极温柔的人，只不过早些年的时候叫那些人间疾苦迷了眼，觉得旁人都不再可信，要自己去争那个位置之后，就多少有些心狠手辣的样子了。

“殿下近来心情很好，”明落多少有点放心下来，姿态随便很多，“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么？”

“嗯哼，”昭阳挑了挑眉，“寒玘说他叫人把gun造出来了，咱们大雍居然也已经有量产的能力了。”

能量产gun意味着什么，明落也是很清楚的，这意味着大雍总算是有追上别人的可能了，如果殿下这次在新土地上的实验做够成功的话，把相关技术引进大雍，想必重整大雍就不会再是什么天大的难题了，也难怪殿下如此高兴。

“我在岸上研究过外邦的图书，也叫寒玘准备了不少放在了船舱里，我们可以在新土地上好好尝试一下。”昭阳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眼睛亮亮的，是对未来无尽的期许，“如果女子也有书可读，如果女子也有做官的机会，这个世道，一定会不一样的。”

明落也跟着昭阳许多年了，对于昭阳的抱负大概也是有数的，想起昭阳曾经想象过的那个盛世，光只是一个朦胧的、可能实现的虚影，都已经足够令人心动了。

“会的，殿下，”明落几乎是不自觉的开口，笃定极了，“一定会不一样的。”

昭阳在期待未来的时候，寒玘也没闲着，虽说海运署这些日子休沐，可海运使大人本人却没有那么清闲，跑了好几家不同的铺子查看情况，自己手下的资产也需要定期清查，等到这些事情全部弄完，海运署的休沐日已经过去大半了。

寒玘觉得自己不正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段时间他的一些反应实在是有点奇怪的过了头，尤其是昭阳受了伤之后，寒玘不太喜欢这种有点失控的感觉，本来是下定决心要找个时间好好处理一下这个颇为诡异的情况的，奈何他手上的事情实在太多，前前后后的忙完，剩给他的休息时间委实是不剩多少了。

寒玘略微有点无奈，这么几天实在是不够他想的，他大概很难在这段时间里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问题了。

昭阳介绍的话本子，他这段时间也抽空去看了，生怕自己了解的不够透彻，基本上把市面上能找到的类别找了个齐全，可是他对于上次那个问题仍旧是想不明白的，话本子里说是什么密密麻麻的心悸，寒玘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自然也不算太了解，这话本子反倒看的他一头雾水。

虽说已经在这具皮囊里过活了二十余年了，可寒玘始终坚定的认为自己和人类是全然不同的两种生物，总是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可是近来那种感觉好像越来越淡了，好像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是这方世界上的万万人类里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会是人类呢？寒玘垂着眼，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真是在这方美好的世界呆的久了，又在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了。寒玘垂着眼思忖片刻，将枕边的匕首取了出来，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很大的伤口，可是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似得，就静静地看着，随后眼也不眨的把藏着的烈酒拿了出来，舀了一勺，浇在了伤口之上。

寻常人大概早就疼的满地打滚了，可寒玘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过了好一会儿，却倏然笑了起来，看起来嘲讽又尖锐，你看啊，寒玘，你依旧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疼，也没有七情六欲，在大雍活了这么久，仍旧是个连情绪都要靠观察和模仿才能正常表现出来的怪物，也胆敢肖想自己是个人类了。

寒玘自己划伤自己是常有的事情，处理起伤口来很是顺手，虽然他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但是他废了那么大劲儿好不容易才做到这份上，他想看到的东西还没有看到，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小命玩没了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他是决计不可能这么做的，于是他细致的处理好了自己的伤口，拿了之前就准备好的航海日志看了起来。

寒玘很习惯做这种事情了，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拿点别的东西看看，注意力被转移了，自然就不会被困在那些混乱的思路里久久不得清闲。

可是有点可惜，寒玘这会儿什么也看不进去，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伤口看，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来昭阳当时回来的时候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寒玘有点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他最讨厌这种时候了，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只好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过去，好像稚童读书，寻常这种时候他一般也就冷静下来了，可这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看不进去，好像那些字就成了蚂蚁，一个两个全要爬走似得。

“主子，”云竹轻轻叩了叩门，声音极轻，“家主寄信来了。”

寒玘好像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居然冷静了不少，“拿来我看看。”

凌玦的信里一贯是没什么的，无非就是一点京都里的琐事，偶尔也会嘱咐他去做些什么别的事，只不过他一向是把这种嘱托当耳旁风用的，毕竟他人都不在京城，也不受凌玦掣肘，何必还要对这个人毕恭毕敬呢？面上过得去就成了，反正云竹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肯定不至于冒着丢了命的风险去给凌玦传递消息的，那还不是随他怎么说？

只不过看还是要好好看的，毕竟还要写回信回去，他太久没在京都装那副柔弱可欺的金丝雀模样，该用什么语气和凌玦说话都快忘了，得好好看，好好想想。

只不过，这次凌玦的“家信”里夹了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很像是不小心夹进去的，寒玘本来只是想扫一眼，目光却蓦的顿住了，只觉得浑身发冷，那种嗜血的冷意被压下去之后又一点点重新泛上来，几乎冲昏了寒玘的脑子。

那张纸条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着：

截海运船，可趁机取长公主性命。